简单人生(一个女孩的故事)
我无法说自己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事实是打从小学起班里就永远有女生比我漂亮。漂亮的 女生让我自卑,我总是远远看着她们流光溢彩的美丽,心里又惊讶又胆怯地不敢走上前去。这是 不是有点奇怪呢?可生命中奇怪的事可太多了。太多没有道理的事我估计想破了头,想到死也不 会明白。 我不是一个漂亮的女生。可我也喜欢听别人说我漂亮。非常遗憾,很少听到。当然我平时装 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对此绝对不在意。可是如果你像我一样来到这个虚伪的世界上已经 超过了二十年,你就应该对人们口是心非的毛病非常了解。我可怜别人,我更可怜自己。平时总 觉得自己活得还够光明磊落,可细细一想就觉得大谬:算一算自己花了多少时间遮掩真实的心境 吧。 就这么着在一套固定的模式中我长到十七岁,很少真正的快乐。当然我的家庭很正常,除了父 母喜欢吵吵架,除了妈妈太喜欢挑剔,总的来说一切都很正常。不快乐是个性造成的。而且年纪越 大这个性格便愈加显出不讨人喜欢的趋势。妈妈认为是读书的错,老师的错,学校的错,更关键的 是,是我的错。她喜欢在某些时候带着一种深为惋惜的神态回味我“小的时候”是多么聪明,多么 听话,多么懂事,然后带着更为惋惜的语调说:“不成想越大越……”省略号是我加的,我的妈妈 向来讲话很直率的。 十七岁很重要啊。因为那一年我离开相对闭塞太多的老家到P城去读书了。读大学。P城是一个 很大的城市,比如我的学校所在的地方属于H区,四年过去我觉得自己好象很熟悉这座城市了吧, 可某一天偶然到一个叫X的地方,突然发现这里又纵横排列着我见所未见的许多大街,原来我熟悉 的不过是H区,不过是地铁圈起来的老城区,甚至真正熟悉的不过是一座学校而已。而学校里那么 多的楼我又熟悉几个呢?算来除了自己的宿舍楼外不过图书馆和几座非去不可的教学楼而已。 我的同学来自四面八方。而我真正熟悉的除了个把好朋友外就只是我们宿舍里的六个人了,包 括我在内。其实我花了最多的时间来了解的恰恰是自己。这一点有利有弊,好处是我把自己发掘到 相当的深度,坏处是越了解自己,越不了解对自己起着决定作用的身边的这个世界。这么看,结果 是弊大于利了。 纯洁的大学生活啊。晚上常常大家躺在各自的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有时候聊一些无聊的 趣事,有时候会认真地探讨一些关于某部作品某个观点的看法,但似乎更多的是聊电影电视剧和明 星什么的。有的睡下了,有的还在洗,门一开一关之间透进走廊里的灯光,外面的喧闹声也就随着 泻进来。隔壁几间宿舍住的好象是经院的女生,因为她们常常熄灯后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地像开会, 我们背地里对这一点都恨恨不已。有时候我会在外面看书,可因为宿舍前的灯是声控的,为了避免 不停跺脚的麻烦,我宁愿跑到很远的一盏“长明”灯下看书。泰然自若地站在人家的宿舍旁边,门 开了,端着脸盆去水房的女孩好奇地使劲盯了我一眼,许久之后她回来时再次好奇地看我一眼。而 我们始终不相识。这也难怪,一层楼里有多少房间呢?走在黑黢黢的楼道里,只见一扇扇门静穆地 对视着。 我们系谈恋爱的比率不太高,什么原因呢就不太清楚。有一种比较权威的说法是在我们这个学 校里女生一般看不上同系的男生。据我所知女生宿舍这边的确比较喜欢拿差劲一点的男生开涮,但 何谓“差劲”的标准却是谁也说不清的。没准儿今天的小虫明天就成了龙,可谁会去想那么多呢? 大家就这么嘻嘻哈哈的过着日子。我的同学说男生某喜欢我,想想是吧,可我不喜欢他啊,那么这 个问题就没有考虑的价值了。我也喜欢上了某个人,可他说我只是喜欢舞台上的他吧,类似于一种 偶像崇拜,真实的他我是不了解的。我听了,想想也是的,大概他说的对吧。那么对这个问题的考 虑也就应该终止于此了。再说,如果非得绞尽脑汁才能考虑清楚是不是爱情的爱情还能叫爱情吗? 于是我的大学生活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 大三的时候,开始考虑毕业后的出路问题。妈妈说考研吧,爸爸说女孩子家还是早点工作吧, 就回省城,离家又近,我们还可以托关系帮你找一个好点的单位,你知道现在工作不好找的。可我 的同学说我们先考托福再考GRE吧,现在出国比什么都强。我觉得我的同学比我的爸妈有眼光多了, 就开始不上课,背单词。不曾想托福还只是考了五百多,于是对出国就死了心。可到底应该怎样呢? 毕业一天天临近,心里渐渐空虚。然后就是一个一个招聘会,一份一份简历,茫然地到处投递像撞 大运。但最终竟然还是被我撞到一个。这份工作不好也不坏,而反正左右都是茫然,就这么凑合吧。 收拾行李带着九分麻木一分伤感离开学校。我很想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呢?好奇怪的命运,如 果我一直顺从它,或者说随遇而安,那结果会是什么样的呢?虽然害怕,更多的是好奇。然而这好 奇却带了很多悲伤的色彩。在大学里找回来的迟到的欢乐,从毕业那一年起就不纯粹了。岂止是快 乐,印象中很多东西在那一年都变得不纯粹了。也是在那一年,我为了工作的事去T市,火车上我丢 失了心爱的一把蓝花伞,从此后哪怕在所工作的这个多雨的城市,我再也没有买到过一把合适的伞。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爸妈对我的工作很满意。他们其实对儿女的要求并不多的,并不希望他出类拔萃啊,读研啊,出 国啊,成名啊,等等——我就不列举这些几乎每个人都想过的名词了。既然成了上班族,时间金钱 一多,就有机会谈了一场小小的恋爱。本来不痛不痒的,我甚至想着,大概这就是我的生命轨道吧, 居然一步都不出轨,倒也真好笑。 可是妈妈不满意了,原因是对方的学历太低。我气急反而笑了,问她那她觉得我应该找一个什么 样的呢?她振振有辞地说至少硕士,再至少得学历相当吧。我觉得这事特烦,好象并不值得这么烦呀, 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我自动出轨,开始觉得这生命还真是不会一帆风顺啊。我的领导呢,他们更让 我摸不着头脑。比如有一次某领导征求我对某件事的看法,我记得我说了好多,好象态度也蛮认真嘛, 可后来我发现我的看法对某领导的记忆没有起到一点黏附作用,你说这个不是很奇怪吗?我越往前走, 发现这条叫做生命的路途越让我惊奇不已。 这个城市很脏,人们随地吐痰,到处都是垃圾。这让我觉得整个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车站。因为以 前我从家到学校穿梭,对火车站是再熟悉不过的。那里永远都塞满了形形色色三六九等的人,柜台上 出售着劣质商品,空气滞涩,角落里净是痰迹,并且有各色不知名的散碎垃圾。 以前学校里是很干净的。浓浓的树阴和高高的围墙把所有的喧嚣都挡在了外面。尽管宣传栏上也 变得都是广告,但图书馆自习室里埋头苦读的莘莘学子还是一样多。毕业前那会儿,我不无伤感地穿 过人依旧满满的自习室,没有人抬头看我,突然我觉得他们是多么的幸福。而我突然被幸福抛弃了。 在新的环境,我还可以读书,甚至有钱买更多的书;我还可以听歌,甚至有钱去买音质更好的CD; 我还可以看到美女,甚至这个城市的美女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我有更多的自由做我想做的一切。然而, 有什么东西死了。 就在心的一个深深的地方。而仅仅是因为离开了学校吗? 我选择一个秋天的下午来做这件事。我长了这么大,很少为自己做什么明晰的计划,然而这件事 我做得实在漂亮。秋天,天不热,这样我就可以保证漂亮的裙装不会被汗湿,哪怕在我没有空调的房 间里。我把脸盆放在平时坐的木椅上,脸盆是白色的,印有小小的蓝色花瓣。盛满一盆温水——为什 么要温水?我不知道,只是无意识地就这样做了。把准备好的剃刀拿来,用比较有力的右手切左手的 动脉。一刹那水就变红了,是渐渐扩散的那种红。真是美丽啊。下午的阳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照进 来,房间半明半暗。我像做了一个梦。梦见红红的血流了一地,把我的白裙子也弄脏了,可是分外地 美丽。一点都不疼。事实是在切下去的一瞬间我的感觉就丧失了。在丧失感觉的一瞬间我的头脑里有 一个模糊的意识,感到我的周密安排中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是的,门已锁了,为了防止有什么不 识趣的人突然闯进来打断我的计划。我只是忘了打开音响,我想再听一遍王菲的《浮躁》。多么好的 秋天。离我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有三个月。 妈妈会怎么想?她也许会责怪我连死都死得不干净,瞧,血流了一地,把地板都弄脏了;她更可 能怪我,哎呀,读书迷了心窍了。她会哭么?她可是很坚强的人呐,以前除了被爸爸或者我气哭以外, 为别的事情从来不哭的。就连第一次送我出远门她都一滴泪没掉呢。而这些我都是不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