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之城 - 作者:何 从



我是一个被自己的名字囚禁的人。
              ——题记

  一片漆黑。
  但是一切会渐渐地光明起来。
  一双脚在拾级而上,城市的砖头在脚下闪闪发光,我是某个涂了隐身粉的巨人手中的玩偶。世界如积木搭建,小巨人的妈妈即将回家。
  我叫何从,他们叫我虫虫。
  小橘子是我小学时代就开始交往的女友,瘦瘦尖尖的脸,胃口比我还大,肠胃却好象不懂吸收。她的这种身体特质一直都让我梦寐以求。我不知道为什么和她的友情会一直坚持到今天,我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为了我在她家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不够美味而拿铝面盆敲我的头,然后我血流如注地被送入医院。但是现在我们始终在一起,亲密到时刻了解对方昨天和哪个星座的男孩约会。跟街坊的老大妈迷信生辰八字一样,小橘子的身边永远有一本星座指南,如果书上告诉她今天会有帅哥约会她,那么只要你长得够cool,而且学会嫣然一笑,她必定开始考虑以后要为你生几个孩子之类。
  挂件是我的世俗男友,所谓的世俗男友,就是用我的姐们的话说是带得出去并且能够打击一大片看亦舒看琼瑶的小妹妹的男朋友。他会满大街吹口哨,到处甩帅,头发挡着眼,走路的时候不爱揽我的腰,而喜欢勾着我的肩膀,这样他看见美女的时候,必然可以强迫性地扭转我的上身,而让我的目光自形惭愧地停留在对方的美丽上。所有的朋友都说我们是天生一对的郎貌女才。这样奇怪的溢美之词,如此畸形的虚荣心居然将我和挂件的关系延续了一些年。

  一片漆黑。
  屏幕上出现的是如坏掉的电视屏幕那样的状态。
  现在演变到我的电脑屏幕上了。
  对方在不停地说话,我却看见各种各样的乱码。BBS界面扭曲变形成为我在马桶上时的表情。从浴室的镜子里看进去,我注意到自己失血的脸色。手里的消脂灵还剩下半瓶,据说一个月可以瘦掉20斤的灵丹妙药。我身边的妹妹姐姐都当饭在吃。她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连丰满都算不上。我大口地吞咽药片,蓝色和白色交叉的颜色。然后用粉底涂抹下眼皮,维生素C的缺乏,每个夜晚烟都烧灼着我的皮肤。小豆豆出来的时候我就用长长尖尖的指甲用力地剜,有血出来就用劣质的手纸用力按去。嘴巴张开成丑陋的突出的O型后,我小心地挑去鼻翼两边的皮屑。镜子上雾化出一张跟我半张脸差不多大小的轮廓,我用掌抹去,看见自己充满血丝的眼白。陈旧的家具在我的背后毫无表情地伫立着,它们是一群戒备森严的木头。自从一棵新鲜的大树变形为现在的怪模样后,骨子里每日都在腐败,而油漆遮掩了那些气味。
  我的皮肤上被厚厚地掩盖上某种在女孩子群里流行的品牌的蜜粉,直到看不出一点毛孔,没有毛孔的皮肤是时尚推崇的,现在的时尚就是追求缺乏呼吸、阳光和水分的美。
  挂件问我总是弄得自己跟只狐狸那样的,半夜三更地跑出去泡吧干什么。我说是去找灵感。
  什么是灵感?挂件永远不懂文学,但是他懂得讨我的欢心。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我说,灵感就是一刹那的东西,跟死亡和爱情一样。只是,死亡是将皮肤割破,放逐灵魂;爱情是寻找另一颗灵魂,然后寄生在上面;而灵感,是一个找不到灵魂的人,在走投无路之下画饼充饥。

  一片漆黑。
  像电影院里故事开始上映的时候,身边的人的面容渐渐地黯淡下去,消失在黑暗里不见。而银幕渐渐光亮起来。
  这个夜里我独自一人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电影的名字叫《积木之城》。
  题目以飞扬跋扈的字体以血流的姿态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我看见那双眼睛,剪水似的。倒影出蓝天白云。


[18:39] 【Alley】你不是从一开始聊天就总呵呵的吧?
[18:40] 【Tammy】微笑啊,笨蛋
[18:41] 【Alley】微笑是无声的,如果谁微笑起来还呵呵的响,会吓晕一大片的。
[18:41] 【Tammy】可是,如果这里无声,你就感觉不到,网络上的语言都是无声的,即使是哈哈。
[18:42] 【Alley】但你的心里是有声的,言为心声,无论是出于口,还是诉于笔,都是同样的,而声音是依赖于感觉的。如果你感受到了笑声,那么即使实际上并没有发出声音来,还是一样的笑了……

(2000年9月28日的第一次聊天摘选)


像婴儿那样哭泣

  小橘子小的时侯,喜欢爸爸和她一起搭积木,那种灰白的有点分量的积木,各种形状都有,还有精雕细刻的花柱。盖成公主的城堡是非常漂亮的。我那时经常被她叫去家里,用我最宝贝的芭比娃娃做角色,我们玩公主和巫婆的游戏。
  我总是被迫演巫婆,理由是我没有小橘子漂亮。
  “公主”坐在城堡的尖塔上,指手画脚着,一个又一个士兵从下面过,小橘子不停地下达命令将其中某个无辜的士兵拉出去斩了。而“巫婆”总是乘着风而来,散布乌云席卷整个城堡。
  而真正摧毁城堡的人不是我,也不是巫婆,却是小橘子的妈妈。她每次下班回家,看见9平方米的亭子间里小小的空地上堆积着这些木头,就恼火,而“气管炎”的爸爸总是一声不吭地让小橘子就地将城堡轰炸了,再将残骸一件一件装进箱子里。
  那样漂亮华丽的城堡,如果能够保留下来多么好啊。那个时候我想,等我以后有钱了,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会专门辟出个房间出来,搭建梦里的童话王国。小火车会在城堡周围沿着铁轨“嘟嘟”开过。气球高高地飞扬着,上了发条的鸟在窗台上唧唧喳喳。曾经看《鬼马小精灵》,当那个浑身透明的孤独的小幽魂,惊喜地在心爱的女孩为他营造的玩具世界里如鱼得水般窜来钻去的时候,我的眼泪如决口般汹涌而来。然后在黑暗里,一个人哭透了一条大浴巾。
  有很多时候,我们已经忘记如此透彻地大哭的滋味。那如婴儿般的哭泣。
  跟挂件出去逛街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往儿童商店或者百货公司的玩具柜跑。最初挂件老是讥笑我:别弄得我神经紧张成不成,老以为自己安全措施没做好。后来就嘿嘿地奸笑地说:你越来越像个甲醇(假装纯情)了,小心烧起来。
  这个时候我会将手指头从嘴巴里抽出来,往他好看的鼻子上戳去。
  挂件不会知道,我是个没有完整童年的孩子。
  小橘子总是恨自己的妈妈,因为她每天回家的时间,都是我们的童话城堡被轰炸的时刻。而我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
  爸爸跟我说,她死了,在我出生后病死的。
  小橘子可笑地羡慕着我,只因为我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但是我理解着她的羡慕,一如有的时候我上网时间太长了爸爸会冲上来按掉我的电脑开关的时候,我会巴不得他立刻死掉。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确实会变得越来越无知,他们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做孩子的。
  就好象那些大人,他们在床前给我们说故事,他们说山上有座小房子,里面有个可怕丑陋的巫婆,她经常抓美丽的公主,破坏和王子的爱情,那些王子,英俊,有钱……


[00:08] 【Alley】有种动物叫办公室动物,现在你对面的就是了,记得好好观察,明天就可以交自然课的作业了,呵呵。
[00:08] 【Tammy】哈哈,你真幽默。办公室动物,谁不是啊,
[00:09] 【Alley】那不一样,办公室动物是有必要条件的,比如我每个礼拜超过4天是24小时在办公室的。
[00:10] 【Tammy】呵呵,你心里累吗?还是身体累?
[00:10] 【Alley】都累,我说过,人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所以走起路来一定会很累。
[00:11] 【Tammy】找个温柔女子吧。
[00:11] 【Alley】这样就真是毁人了,为了不寂寞而找个人凑数,很悲哀的。何况你该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坚持的。
[00:12] 【Tammy】我没叫你为寂寞而找啊,是让你为爱而找啊。
[00:12] 【Alley】怎么找?大街上叫唤?坚持纯情是很累的,跟自己斗争,是最累的。
[00:14] 【Tammy】是的,也有过想妥协的时候,比如接受爱自己却是自己不爱的人。
[00:14] 【Alley】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一年前的你是什么样子?你自己还记得吗?
[00:15] 【Tammy】一年前的我,穿套装高跟鞋。
[00:16] 【Alley】呵呵,我说心理状态,当然外表也有一定的体现啦。
[00:16] 【Tammy】现在的我梳小辫子穿球鞋,一年前人人看见我以为我25,现在都以为我了不起20岁。
[00:17] 【Alley】可你写东西却变的颓废多了,借外在来调整自己,来抵消心理状态。
[00:17] 【Tammy】那是因为你们喜欢颓废,不是我。
[00:17] 【Alley】恩,所以我很不喜欢这两年来网络流行的变化。很累的时候是需要东西来帮助和调整的,不管有效无效,总要尝试,直到有所改变。
[00:21] 【Tammy】也许我该安静下来,什么都不要去想,用工作来埋没自己最好。
[00:21] 【Alley】方式而已,工作也只是一种,而且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够永远有用的,麻木了没了感觉了,于是就必须换一种方式,有时候幼稚些的方式也许比颓废有效些,起码积极一些,比如童话里的事,现实里未必不能发生的,尽管世界越来越现实,可是还是有人相信的。
[00:23] 【Tammy】所以我活在自己的文字里,而我是将爱情作为生命的。
[00:23] 【Alley】生命,去年有一阵子,我还真的觉得对生命不在乎了,一下子反而觉得很轻松,世界反而变得没有什么不可以面对不可以接受,因为当我们检讨自己的时候,突然发现似乎自己最爱的还是自己,可是失去的时候又真的很痛,痛到可以不在乎生命。人终究是复杂的,还是糊涂些的好。
[00:30] 【Tammy】其实以前都是以死亡的形式存在着。
[00:32] 【Alley】没有活过的时候,怎么知道什么是死亡呢?

(2000年9月30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我的父亲母亲

  有的时候我总是在思考自己是怎么来的,他们说孩子是母亲10月怀胎的结晶。而我居然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她是美女还是恐龙始终是个未知数。
  妈妈生下我一定是因为爱我的,可是她没有来得及爱我就这样去了另外的地方。这么多年来爸爸一直在我的身边,渐渐地从年轻瘦削的斯文年轻人演变到现在矮胖脾气暴躁说话粗鲁的老男人。小橘子说从从如果你的爸爸不是多年缺女人导致荷尔蒙失调,他已经和现在大多数40多岁的男人那样,走在大街上是年轻女孩梦里的情人。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开始在追着她打。
  父亲是爱我的,但是他不懂如何去表达;挂件并不懂什么是爱,但是他却懂得如何去表达。
  我是爸爸生命里的第三个女人,却也许是挂件生命里无数个女人之一。
  妈妈爱爸爸为爸爸生下我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过爸爸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模样,但是现在的孩子都会担心未来的自己和自己的爱人,我们会不会一样变成恐龙与青蛙?
  我相信爸爸这么多年一定再次不断地寻寻觅觅过妈妈以外的女人,但是我不相信爸爸会是那种明明白白了解女人心的人。即使抚养了我这么多年,他始终不知道我将小时侯的那些巴掌与他不懂电脑非正常关闭并不能保存信息而且一来火就按掉我的机器让我的心血刹那流失一直记仇在心。如果我告诉过挂件灵感就是找不到灵魂画饼充饥的话,那么父亲是在我最饥饿的时候甚至剥夺我想象食物的权利。他警告我说只要我还是他的女儿即使我50岁了他仍然会给我一巴掌,我会慢慢地流泪,想如果妈妈在的话,那么他不会如此荷尔蒙失调。
  父亲摁掉我的电脑的时候,我在跟好玩热烈地探讨情感问题。好玩最近每次看见我再次上来请他把话重新说过的时候,就说:可怜的孩子,你还是下吧,你爸爸比你更可怜呢,你别生气了,以为年轻的时候就可以凭空愤怒了?
  爸爸比我更可怜,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有的时候,我走进父亲的卧室,看见他的睡容,在心里会轻轻地说:其实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但是父女之间有了矛盾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永不原谅。
  永不原谅。
  妈妈一直是我心中的谜。
  好玩说,中国很多女孩子都不喜欢和自己的母亲相处,而你却是如此思念自己的妈妈,只是因为你不曾真实触摸过她而已。人总是爱上得不到的一切。在很多女孩子看来最辣手的,不是爱情,而是母女关系。很少有女孩子能和母亲融洽相处,即使有,也只是不捅破那层纸,息事宁人而已,有时我们真没法想象母亲做小姑娘的时候是怎么生活及恋爱的。
  B型血的人总是有些极端的情绪化,喜欢东边日出西边雨的,似乎那才代表所谓有“性格”似的。这类人对世事凡情多半很明白不过,懂,却随时要逃避。知道逃不掉的,还是要逃。
  时尚杂志上评论说那是源自游牧民族的血型,很理性的吉普赛。
  冥顽不灵的人的品种。再加上梦幻似的巨蟹座性格。
  我自以为是城市边缘的过客。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
  包括一次次地跟好玩说也许我们该一起去喝杯。
  他却总是拒绝。
  好玩是我的网络朋友,简称网友。
  还记得最初与好玩结识于网络的时候,他一声hi后,就开始推销自己的个人主页,诱惑我去看,条件是DCC给我一个好玩的小游戏。在网络上,到处推销自己的“精神家园”的人比比皆是,好玩同样将他为自己设计的主页称为自己的“救命草”。
  他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我给他的主页增加了点击率并且在论坛上注册了名字后,他果然给我DCC了游戏压缩包过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游戏,都是他亲自设计并且制造着它们在网络上的流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用来诱惑前往他的主页灌水的网友,比如作为奖品之类的。
  我居然也是那种得了好处就手软的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好玩的小东西,于是每次写完什么酸段子,就往他那里丢。他倒也真是有空,居然一篇篇地写回复,为了表示谢意与感动我也得公事公办似的回复,就这么回复来回复去的,有一阵子整个BBS成了我们的私人聊天室;我的硬盘里也满满地装了一大堆网络玩具,那自然全是从好玩那坑蒙拐骗来的。
  有一天我又发了个帖子后,他突然跟我说,这次要给我一个大奖品,而且那个新设计的游戏,只送出一次。
  那游戏其实是一对网络电子兔,游戏规则是它们从你第一次下载游戏后开始,它们就具备了网络生命,并且依靠着网络传输而维持着生命。
  ——这是一对爱情兔,它们彼此深深相爱着,但是维持它们爱情的源泉还得依靠你和我两个游戏者,只要保持每日2小时左右的上网,它们的生命就得以延续,但是它们的爱情力量却是带有随机性与偶然性的,不可预见性更是兔子爱情的最大特点。有的时候网络接通后,我们会同时看见它们在屏幕上以卡通的形式跑来跳去,互相厮磨,而有的时候很可能只看见其中一只孤独地在屏幕上流浪,更可怕的是看见两只兔子反目成仇,该什么让它们和好如初?该什么让孤独的那一只找到它失踪的伴侣?该什么才能让它们的爱情始终新鲜?虫虫,这就需要我们这些勇敢的游戏者来把握了。我们可以利用“原谅”、“不原谅”、“请客吃饭”、“送它回家”诸如之类程序来调整兔子的爱情状态,游戏成功需要持之以恒的耐心与毅力。如果那对爱情兔子成功了,它们就可以结婚了。但是弄得不好,会发生其中一只死亡或者两只一起殉情。
  好玩这样对我讲解着。
  ——你不是第一次玩这样的游戏了吧?
  我这样问他。
  ——不,虫虫,这是我自己设计的游戏,别忘记了我的身份就是程序员。
  ——哦,那么,你是想把我当作第一个实验者吗?呵呵。
  ——说实话吧,是的,你是第一个被打入我的游戏者名单的人,也许也将是唯一的。
  ——你是说,你选择我,一起来抚养那两只电子兔吗?
  ——是的。虫虫,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在开始游戏前,可以让我先见你一面吗?
  他还是拒绝。
  ——我不是害怕见光死,也不怕自己不会是符合你愿望的男人,古人曰: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在网络时代,最可怕的却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人类毕竟还是动物的一种。
  用眼睛来取舍感情。无论是自己的眼睛还是旁人的眼睛。
  就好象我离不开挂件,明明知道他不是合我脚的鞋子,却还是要穿着他到处走,只因为他是时髦的鞋子,流行的鞋子,更重要的是没鞋穿的话那些石头马路会弄痛我的脚板。
  于是我们总是踏入同一条错误的河流,最后绝望地说:也许找个爱自己的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过日子会比较幸福吧。
  我不想这样,即使蝴蝶飞不过沧海,即使过尽千帆皆不是。但是除了不想这样外,我还能怎么去做呢?
  我的父亲和母亲合作生产了我,那么我又将与谁结合呢?是听小橘子的话,按照星相书上提示的去找亲密爱人,还是听天由命地顺从宿命的指挥,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什么人?
  我的父亲母亲相爱的时候我不曾在世,而我出现的时候妈妈已经离开。是不是每个人的生活规则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的?就好象我被注定不曾有过完整的,幸福的童年。
  但是又有几个中国孩子的童年,是完整而幸福的呢?
  小橘子的童话城堡,注定要在每日母亲的下班时间轰然倒塌。
  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可以并且能够保留下来呢?
  就好象,我注定要知道妈妈的消失,并非死亡,而是她自己选择的告别。
  生命于我们都是一场探险,我的血液里有妈妈的因子,我们都是无法停留的人,一停留下来,梦想便会发出腐败的味道。
  妈妈是聪明的,她算计好我总会读到那本日记的。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


[20:53] 【Alley】在网上跟别人聊天是我自我发挥的机会,难得有机会动一动面部神经。
[20:53] 【Tammy】呵呵,为什么不用嘴巴。
[20:54] 【Alley】有些话不是很适合说的,何况现实里不是很好找到合适说的人的,网络对我的意义,很大一方面也都在这里了,可以在和别人的交流中感受到纯思维的享受。说网络无用,无用的不是网络,而是不会善用网络的人。
[20:56] 【Tammy】网络让一切都看起来很美。
[20:58] 【Alley】网络应该是心理学者和哲学家的乐园
[21:00] 【Tammy】也不完全是,有的时候,是孤独者的家园。
[21:02] 【Alley】人从来都是孤独的,不单是网上,生活里更孤独,所以网上的小圈子里亲人的感觉才那么的让人在意,珍惜,难以割舍。
[21:04] 【Tammy】很开心,想过和网友见面吗?
[21:04] 【Alley】我见过很多的,很熟的朋友,都很亲,时间的沉淀,会使很多东西变的不再有意义,但也会使很多东西变得更深,更厚的。有个圈子,大家感觉,就真的象亲人了,那样的感觉非常好。

(2000年9月30日晚上聊天记录摘选)


妈妈的水晶鞋和我们的网络电子兔

  ——忘不了故乡,年年梨花放,开满了山坡,我的小村庄,妈妈坐在梨树旁,纺车嗡嗡响,,我攀上梨树枝,闻那梨花香,摇摇洁白的树枝,花雨漫天飞扬,落在妈妈头上,落在纺车上……

  如果灰姑娘嫁给王子后,她一定会生下小灰姑娘或者小王子,也许还不止一个两个,说不定是一群两群的。灰姑娘嫁给王子后,她的水晶鞋大概就没用了,也许在节日或者结婚纪念日的时候拿出来把玩把玩,或者被压到箱底。
  好玩说,虫虫你知道吗?我们总是忘记妈妈也曾经年轻过曾经美丽过,曾经同样在每个夕阳时分依在窗前注视着缠绕的藤蔓,小心地抚摩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只是当岁月迫使你走过那颗开满了花的梨树后,你还会想到回头看看身后满地白色的落花吗?
  我从来不曾想过,妈妈也有她的水晶鞋,带着闪光的记忆,藏在了她预见到我会发现的地方,甚至连时间都被算计好了。
  一个下午因系里办活动要每个人交自己婴儿时代的照片,用来玩“三岁看到老”游戏。为此我必须翻出自己的老相本,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拍了很多如此童稚而有趣的照片。但是人却越长越不可爱。
  放照相本的地方是壁橱,打开后,里面漆黑一片。

  一片漆黑。
  但是走廊上的晕黄的灯光直射进去,所有的物事看起来好象老照片里翻黄的模样。
  自从我16岁后随父亲搬到这幢住宅以来,壁橱几乎只用来存放长年不用的物件了。童年时代的照片一并被丢在那里。所有的照片里,我在看书,我在坐,我在吃,我在笑,我在钢琴旁边,我在画架旁边,我坐在爸爸的怀里……所有所有的画面。惟独没有看见任何的玩具。父亲的解释是他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妈妈走后,他只剩下了我。每天看着我在坐,我在吃,我在笑,我在钢琴旁边,我在画架旁边,我坐在他的怀里……一如我看着爱情兔子每天在跑在吃在拉在接吻……
  爸爸只剩下了我,那么我呢?我的期望在谁的身上呢?
  因为负担着来自长辈的不可承受之期望,一个孩子就必须在童年时代失去他的玩具?父母总是说他们没钱买玩具,却不惜一掷千金为我们购置钢琴画架还有毛笔……。
  小橘子唯一的玩具就是那一大箱白积木。我想那只木箱子一定早被尘封了起来。孩子大了,用不着了。
  好象一直在想妈妈一定也有她的水晶鞋,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要嫁的王子找到了,那鞋子也用不着了……

  一片漆黑。
  相本是黑色硬纸做的,黑白照片衬在上面十分醒目。
  但是我看见的并不是自己的面容。
  一个陌生的美丽女人,大眼睛,浓密眉毛,鼻子如希腊雕塑。
  整整一本相本里,都是这样的面容,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她的笑容微微有些亲切。我突然开始嫉妒她的美貌了。
  每翻过一页,就有一枚褐色的有点颓败但是没有腐烂气息的桦树叶。她将那些叶子夹在其中做什么呢?是一种纪念吗?
  我看不清她身后的风景,但是能够确定那些照片不是在城市留的影。在相本里,我看见许多没有人物的风景照,都好似中国的水墨山水画,云雾缠绕,扑朔迷离。
  她生活在那样的地方吗?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一片漆黑。
  我看见一行小小的,用钢笔写成的娟秀的字。在一枚老式的牛皮信封上。
  落款的时间是1977年。
  ——世界上最远的地方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边,你不知道我爱你。
  女子的美貌与青春停留在1977年。
  她拥有且只拥有整整一年的爱情,然后选择别离。
  而我是她已经不要的回忆。她是我的亲生母亲。走的时候,她只带走了我的一张照片,在信里她说,希望从从和所有何家的孩子那样幸福长大。她给我取这样的名字,而她自己已经不知何去何从。
  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始终未娶了。
  她不知道他其实是爱她的。
  她留下唯一的孩子,他单身带大唯一的孩子。
  那整整22年,我以水晶鞋的形式活在他们中间。而我自己却浑然不觉。
  现在父亲成为了世俗意义上的父亲,嗓门响亮,行为缺乏教养,多年的沉重生活压迫着他,唯一的女儿是他仅存的希望,而他却跟孩子说,妈妈已经死去。
  爸爸为什么要对我说谎?有的时候他狠狠的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突然想他怎么就这样下得了手?
  而我未曾想过,这么多年,我的父亲在乎的是什么?
  他的心是否也已经停留了在1977年呢?
  好玩跟我说过,网络是解决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最佳捷径,但它同时也是制造新的距离的凶手。
  好玩和挂件是不一样的。我没有见过好玩,但是我知道他在无穷地吸引着我。从那一对电子兔开始在我们的界面上诞生的那一天开始。
  突然冒出个愚蠢的问题,如果,我分别为他们生下个孩子,然后各自告别,22年后,哪个孩子将永远没有母亲呢?
  我自己又是否能够一直在某个异乡不停地彷徨,遥思远在故乡的孩子,却忍住那么多年,不去拥抱他们呢?
  是不是每个男人,都必须在生命里有个曾经得到然后注定失去的女子呢?
  我突然想去拥抱一下自己的父亲,但是多年的冷漠阻止了我。
  一片漆黑。
  我的手机在黑暗里响起。来电显示是挂件。
  ——虫虫你在哪里?出来吃白斩鸡,我一个朋友请客。
  ——还有谁?
  ——我小老婆和她男朋友。
  ——那我来干什么?
  ——你和我正好啊哈哈。

  我将那些照片扫描后发给了好玩,在mail里,我跟他倾诉了心里的困惑——最主要是关于母亲的离别。对面那个完全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我却如此信任他。
  ——虫虫,在解答你那些问题之前,听我一句,离开挂件。
  ——为什么?
  ——他不会是给你幸福的男人,至少他不适合陪你流浪。有很多人说流浪,但是真正用手足和大脑去体验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是把自己关在家里,手捧着杜拉斯或者棉棉的小说,和想象做一场游戏。挂件永远不会真正地走出去,这一点虫虫你要清楚。在他的身边,你只会看见自己的腐烂。
  ——那么现在,好玩,我们面对电脑无数次彼此倾诉,是不是也在和想象做游戏呢?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拒绝见你的原因,我们都需要依赖想象快活一段时间,而一直渴望流浪的你,需要来一场真实的颠沛流离。
  ——好玩,你知道吗?我是个害怕伤害的人,也害怕被伤害。
  他在那头沉默了,很快他就回了个msg说:其实在真实世界里,你和挂件,已经在不知不觉地伤害对方,你还害怕虚拟世界里的伤害吗?
  我看着两只兔子在我的界面上跑来跑去,刚出生的模样,还是婴儿兔呢。我不知道它们从何开始相爱,因为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它们,按照我们的期望,生活在虚拟的积木城堡中。
  黑暗里,我沦落到只剩下目不转睛地瞪视屏幕。
  在黑夜里挥霍着青春,却依旧死不悔改……
  ——什么,好玩你在说什么?
  ——我在办公室里,日光灯都开着,你瞧,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在在黑夜里的白天对着屏幕idle中。哈哈。

  一个小时后,他发回给我一个mail,告诉我我母亲所在的地方,在中国西北的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她大多数的留影,是在白哈巴村一带,那里在中国地图这只大公鸡的尾羽尖端。有些在南疆的和田地区,有些则在靠近哈萨克斯坦边境的塞里木湖一带,而一些风景比较模糊而诡异的,则在巴音布鲁克草原一带。
  ——我不能确定你母亲具体在哪里,虽然我自己也是个从小在新疆长大的孩子。我建议你,走过那些地方。
  ——为什么?
  ——一个人要了解别人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沿着她走过的路再次体验一次,也许你已经不可能去重复你父母的人生之路,但是你可以去他们走过的城市,体验他们所体验过的心灵。
  ——从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从一颗心灵到另一颗心灵?
  ——是的。
  ——那么……
  ——回到1977年的时光,有道德约束的爱情时代。
  ——恩?
  ——我在劝你出走。你会遇见你生命里能够陪伴你一起流浪的人,也会找到你的母亲,不要以为她不曾想过见你。
  ——哦,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因为,你愿意听我的。
  ——你叫我去我就去了?那也太让我没面子了吧。
  ——是吗?那么,如果我告诉你,我陪你一起去呢?
  ——那我就去!
  回车敲出去后,我就立刻后悔了。
  但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21:20] 【Alley】看样子妈妈不是很高兴你老泡在网上。
[21:21] 【Tammy】废话。
[21:21] 【Alley】不过也有一起疯的妈妈的。
[21:21] 【Tammy】恩,我见过。
[21:22] 【Alley】恩,me too
[21:22] 【Tammy】还见过父亲呢。
[21:24] 【Alley】父亲比较多的,比母亲多,男生比较容易接受这种东西。
[21:24] 【Tammy】是的。
[21:24] 【Alley】女生相对弱些,不是歧视哦。
[21:25] 【Tammy】我知道。

(2000年9月30日晚上聊天记录摘选)


金属蓝的生日礼物

  我的妈妈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女人。那是我未曾意料到的。
  整整22年,我对她从来没有任何印象。父亲的手心里是我渐渐成长的掌,白头发在每个清晨的枕旁滑落。我的丝缎长发怡然如瀑下垂着,挂件常常喜欢将头埋入我的脖子轻轻地喘息。
  我们是游走于城市柏油马路上的一群动物,所有的行为都是某种本能。
  1977年的世界,人们是否也曾这样相依相偎?
  童年时代小橘子的妈妈下班的时间,是我们的童话城堡轰然倒塌的时刻。这个世界的每一块砖头都是一块巨人宝宝玩的积木。而小巨人的妈妈还没回家。
  所以,每天只要我按时上网,我们的电子兔子依旧快活地生存着。
  小橘子知道我一直深深地爱着那箱她父亲特地请人打制的白积木。市面上绝版的。有很多次我们有了钱她就陪我满城地寻找同样的玩具,但总是败兴而归。
  而这一年的7月17日,我即将度过23岁的生日。
  好玩在网上问我要去了家里的地址,他说会给我快递一份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挂件问我能不能搞个大型的派对,可以请他的狐朋狗友一起豪饮蹦迪到天亮。我突然感到俗气和难过,于是我伸出手,挡住了他凑过来的嘴。
  小橘子觉得挂件不错,总是劝我跟他好下去算了,她认为我不能总是如此“贪得无厌”。我不能明白不爱一个人而期待另外一个人为什么也叫“贪心”。虚伪如我所做的却是,即使知道如此,我还是一直在挂件身边,继续将他当作不合脚的鞋子来穿,只因为那鞋子流行,走在大街上可以博得不错的回头率。小橘子这样劝我自有她的道理,我一直不曾忘记中学时代她一个人蜷缩在楼梯口哭泣的样子,那时我们从对面的大楼里,没有拉上窗帘的某间房间里看进去,无意中瞥视到一对大人在犯最有活力的罪,而我们带同学回家放学不回家却去打游戏机或者逃课去看港台歌星演出被视作不可饶恕的罪愆。当时15岁的小橘子和同班的男生早恋,那个男生据说父母关系紧张,他的父亲在外面包了一个比他妈妈更年轻的女人,他的妈妈就天天在家里哭得昏天暗地。可是有一天这个男生突然塞了张条子在小橘子手里。那条子上写的是——我们分手吧,你会找到幸福的。而第二天的黄昏作为课代表的我在收拾同学上交的作业课本的时候,无意看见他被压在作业本里的一张胡抹的草稿纸上,他独自喃喃: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大人说小船不能过早靠岸,我知道你一定在哭,但是如果我不离开你的话,妈妈会哭得更为悲惨。
  我没有告诉小橘子,一直到今天。
  如是,我百般讨厌的生日派对还是如期召开了。我被围在一大群人里,他们尽兴喝酒尽兴谈天,我的生日成为他们可以夜不归家可以喝醉可以跳到脱光上衣可以疯到泪流满面的借口。
  在庆贺时刻过后,我一个人走到角落里捧着一杯橙汁慢慢地嘬,人流如快镜头般在我眼前舞过,我感觉到晕眩。他们的色彩让我突然变得无比惶恐。
  父亲在厨房里沉默地抽烟,他慈祥的目光在那些孩子的身上滑过去又滑过来。那一刻他一定是寂寥的,但是他以为他这样安排我一定是能够快乐的。我又怎么能够告诉他我同样的寂寥呢?

  在人群的欢呼中,小橘子将一份礼物移到我的跟前。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白积木。小橘子说是特地找到当年她爸爸的朋友,特地为我打制的。
  她是我多年的朋友,即使曾经用铝面盆将我的脑袋敲得血流如注。但是我们还是相爱了许多年。
  这个时候我听见座钟开始敲打的声音。已经是12点整。如果在童话里,灰姑娘要重新穿上她的破衣服,回到她耗子满地窜的木屋里。
  他们在叫挂件过来和我当众拥吻,我却看见他烂醉如泥地摊在沙发上,听见叫他的声音只有气无力地挥了个飞吻……

  门铃响了,四周一下子寂静起来。也许是我们打扰了邻居的睡梦。我们实在都是一群太喜欢喧嚣和尖叫的孩子。
  父亲在厨房里开始打盹,听见铃声自告奋勇地要亲自去跟邻居打招呼。
  门开处,却是个笑逐言开的外地民工,满脸汗水的,即使是在凉爽的夏夜。
  他是一家快递公司来的送货员,他报出了我的名字。
  货物是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
  对方有点紧张地说:我没有迟到吧,客户要求在12点整送到的,还要求收货人立刻打开。
  我笑了笑,然后在提货单上签了字。
  提交人一栏上的名字是某公司。
  小橘子拉着几个哥们姐们惊叫着跑过来,催我快快打开巧克力盒分而食之。一帮小馋鬼。
  巧克力是瑞士口味的,盒子精致而华丽。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脑子里浮现出好玩的那句敲打在屏幕上的话——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盒子启开处,全场哗然。
  在整整齐齐的几排精美巧克力中央,卧着一只小巧的铱卫星手机。金属蓝的。
  我的手还没触及它,它就突然尖叫起来,墙上高高挂着的钟,指针告诉我是12点12分。  四周传来惊呼浪漫的声音。我缓缓地拿起电话,按下了接收键。
  电话里传出沉稳的,低低的,有点磁性的男人嗓音。我不曾听过的陌生的声音,但是亲切。
  ——是虫虫吗?
  ——是的。
  第六感告诉我那是谁的声音。我的心开始乱跳。
  ——生日快乐,甜心。
  他叫我甜心。
  ——谢谢。
  ——我们一起私奔吧。虫虫。离开挂件。
  ——私奔?去西北?走我妈妈的路?等等,我到门外跟你说。
  ——独自私奔。
  ——不是两个人吗?
  ——不,我的声音陪伴着你,还有我的名字,更有,那一对可爱的小兔子。
  ——什么?你不是说陪我一起吗?
  ——陪伴的形式有很多种的,虫虫。
  ——过几天还有一份礼物给你,是手提电脑。
  ——什么?
  ——我说过,我不会见你,我们只需要灵魂的同行。
  ——你很难看吗?
  ——难看才会失望吗?我不难看,但是我不喜欢你和一个人的相貌交往。
  ——我一个女孩子单身上路,带那么多贵重东西,太危险了吧。
  ——不会的,虫虫,你会有伴的。所以请不必害怕。
  ——有伴还叫独自……
  ——因为你的灵魂是独自的,他们不过是你的旅伴,而不是你的依靠。
  ——……好玩……
  ——咦?
  ——我突然开始感到害怕,我要离开了吗?
  ——呵呵,有我在呢。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舍得。
  ——那么,我的旅伴,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虫虫,你的问题太多,而且你想得太多。挂了电话好好疯狂一个通宵吧,和你的朋友们,然后天亮的时候,去看看你的信箱。再见。
  ——再见。

  我走进朋友们中间的时候,相信自己的目光还在迷幻中。小橘子的手用力地在我面前挥来挥去。
  ——不好意思,你的巧克力被我们这帮馋鬼瓜分完了,一块都没给你保住。不过你的这位朋友也真大方,一出手就送你个卫星手机,爽的。
  ——哦,没关系,我有了他送我的手机,就已经足够了。

  这个夜里我第一次失了眠,在那张我睡了20多年的床上,我翻来覆去,手指在床单上轻轻地抚摩着,我第一次体会到棉布的质地,单纯得让人失落。即使这么多年来为了学业和生活打拼,而深埋了想出去走走的渴望,但不能如此就判定那些渴望不存在了。即使一年前我将那些渴望延续到电脑上网络上去完成,环游世界是按一个键就完成的事情,但是真实世界的风景绝对不会如每日不更新的风景照那样绮丽,它们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日历女郎,挡住了世界的伤口,我们就这样在狭小的空间里完成本能的行为。
  就好象,我无法在任何的搜索引擎上,找到妈妈的容貌。即使整个世界都被搬到网络上来,我始终看不见真实的脚印,触摸不到洁白的云朵,听不见风过的声音。眼睛透过屏幕,并不能看到所有的真相,以及世界的伤口,那些即将被吞噬的草原和即将浑浊的湖水。
  崭新的手机在我的手里把弄着,月光从窗外倾射进来,金属蓝于是熠熠生辉。好玩居然深深知道我最爱的色彩与光芒。
  在手机的背面,月光映出了一道暗暗的印记,是一行被刻得浅浅的句子,我认出那是摘自《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里的话:
  ——告诉你的心,害怕比起伤害本身更糟。没有一颗心会因为追求梦想而受伤,因为追寻过程中的每一个片刻,都是和神与永恒的邂逅。

  屏幕上,我看见一只兔子独自在呼噜,另外一只,不知所踪。


  7月的时候我刚去了南方一次,我们本来有机会碰到的,如果你没有离开“榕树下”网站的话,7月在常熟,Will带了所有人去,刚好我溜达到了那里,于是蹭了一顿饭。作为回报,献歌一首,然后继续行程,其实我喜欢一个人行走,更自由,少了彼此迁就和协调之苦,而自己的修行,是外人所不能懂的。对我来说,我并不介意所到的所经过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具体的景色和场景的归属,本身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比如把所有的东西都背在身上走上一天,然后回旅馆洗澡睡觉。说实话挺累,当时还背了一个笔记本在包里,不过确实习惯了这种对自己的磨难了,一天下来坚持下来了,感觉到的是对自己的胜利。一次旅行,哪怕只是为了见见外面的景色,真正得到满足的,依然是心灵,外面所有的一切,景物、人文、风土,甚至天气季节,你自己站在中央,感受着身边不断流过的一切,然后慢慢的升华。或许从前的修行者一定要走千山,托钵而行几千里,也是为此吧,对他们来说,是在为自己所崇尚的佛而修行,而对我们来说,就是在为自己的完善而修行,借助于经过和经历,把自己里里外外的重塑,佛家也好,西方的宗教文化也好,都会提到个人的精神核心,漫画里有叫“小宇宙”。不过那些漫画还是有些意义的,起码吸引了不少人去看希腊的传说。
  爱,其实也是一种对生命的追求,脱离开两情相悦,爱一样可以很广泛甚至伟大。而我们的生活中,所拥有的爱也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什么是爱?怕是每个人都会去不断的问自己的了,当你的故事螺旋一样旋转着上升的时候,我期望它能够达到螺旋的顶峰。当每个人看过你的故事之后合卷之际,会有些东西触动了他们的心灵,轻拂着书扉的手,不舍将它放开,然后你会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你自己,也将如同乍从西北的风尘中回到人间时一样,从头到脚,由身到心,得到彻底的洗涤,你要写这个故事,本来不就是为此的吗?

Alley写于2000年10月5日)


一心一意、一意孤行、一往情深和一触即发

  好玩说我会有伴的。他似乎是我这场出走的精心策划。假如上天注定我要上演一幕电影的话,他便是暗中操纵一切的总导演。自从那部金属蓝的手机以广告片情节的方式出现在我手里后,我就知道,好玩开始计划让我真正活得像电影一样了。
  ——那不是你一直渴望着的情节吗?从你开始含着手指头或者用奶瓶喝着水爱上看广告片和日本连续剧开始,你不知不觉地将那些唯美的骗局延伸到自己的真实生活中来了。而我,从今天开始,将成为你最势均力敌的对手。
  一如所有的戏剧一样,电影的规则是,聚光灯和摄象机虽然始终是追着主角的,但是配角依然存在着而且必须存在。我必须找到那些重要的配角。他们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我相濡以沫的朋友。

  一心一意。1978年11月11日生。
  在好玩介绍我去的那个在www.campusky.com的BBS上,我看见一个叫灵魂show的版子。7月22日下午,我看见一个名字叫“一心一意”的人在谈论旅行。
  从语气判断,那是个女孩子,她用最时髦的词汇来表达,语气中有些撒娇的内容。她在询问假期外出旅行的安排。回帖的寥寥数人。这个年代已经成为蛰居族的时代,人人都将自己安全稳妥地藏在家中公司里,穿着棉布质地的外套捧着红茶坐在电脑面前,脸上抹上了厚厚的滋润的膏霜,嘴唇上舔到的是曼秀雷敦的味道。就是挚友小橘子都认为我想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是发了疯,她认为我完全可以去找些书啊录象带啊VCD啊之类的看看就足够了。这年头家里都只一个孩子,谁不当作命根子来看着管着?就算自己愿意家里的老爸老妈未必肯放人。
  于是一心一意的帖子冷冷清清地挂在那里。
  我想那一定是个性格带点叛逆的女孩子,至少跟我那样穿肥大的裤脚卷到小腿的牛仔裤,光脚穿大头软底鞋,甩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辨蹦跳着走路,累了就随地而坐站起来也不拍拍屁股。
  事实证明她是网上的第二种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剪着利索的游泳式,斯文地架着副无框眼镜。穿得干净,随身带湿巾纸,不时要掏出来一心一意地擦上半天,手里的筷子刁钻得很,老一心一意地把一盘菜弄得天翻地覆,然后得意洋洋地挑着半根土豆条送进嘴里,而且还是分了N次才咽下去。看见羊肉表示过敏,饿死也不肯吃一口。
  她在某医院里做实习护士。而我也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来慢慢地适应她的可怕的洁癖。
  即使如此,她还是成为了我的第一个旅伴。为了这次行程,她骗父母说是跟随旅行社。
  在她的这个帖子下面,我看见的只有一个回复,是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1973年9月3日生。
  他用的是奸笑的表情,暗示一心一意如果再没人跟贴,就两个人一起私奔。口气是绝对不允许商量的,并拍拍胸脯表示:相信我没错的。也难怪他是一家洗发水经销公司的总经理,只是他不聪明的地方是没有拿送多少多少洗发水给一心一意作为私奔的条件,而且他也没有估计到一心一意的头发根本用不了多少药水。倒是我,一头长发一路让他悲喜交加,悲的是我洗头过于频繁,以至他带的免费提供的洗发水经不起我如此折腾;喜的是我一路用且只用他带的洗发水,以致让他不断想入非非地计划以后每月要往我家收多少多少票子。
  一意孤行是个已婚男人,但是一路上总被我们戏谑为已昏男人。带的行李最多,穿的衣服最多,拍的照片最多,自然,看的妹妹也是——最多啦。由于他拥有丰富的婚后经验,于是这次旅程我们不仅大饱眼福,而且在婚姻以及性知识方面吸取了丰富养料,并结合当地的牛马羊实地操作演习,光荣地自觉地完成了周总理提倡的要多普及青春期教育的使命。
  就是这样一个理着小平头,笑得眼睛都没到肉肉里的小酷哥,他的牛脾气以及快刀斩乱麻的性格,在我们个个优柔寡断迷失方向的时刻,指引了光明的所在。他的口头禅依旧是那句:相信我没错的。
  到了我的口中,则成了:跟着一意孤行,听自己的。

  一往情深。1975年5月25日生。
  这个体重超过180斤的男人,似乎永远不知道烦恼。
  性格是典型的上海男人性格,随意而宽容。长相更是清秀可爱,头发三气分,每次用一意孤行的洗发水后就学张德培甩帅,很是给一意孤行面子。
  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拉就拉,一切都是自然而成。仿佛外面有任何的变故都与他全然无关。一往情深地吃饭,一往情深地睡觉,一往情深地去厕所,并美其名曰“唱歌”,单纯得让人觉得日子原来能够简单到如此的幸福。
  而他的笑声与歌声始终是一路上最爽朗和快乐的声音,即使是在车上打呼噜的低低的呼吸声。
  他是我在电视台工作的朋友引见的,听说我们要结伴去西北,于是兴致勃勃地赶了来。然后问我们在哪个网站与BBS上出没,一夜之间他就把自己改造成了我们的网络朋友。
  整个旅途中,他负责的唯一使命也就是判断我们碗里的是什么东西,在饭店做大菜师傅的他,习惯了靠鼻子就判断今天的心情。只要没闻出毒品的味道,任何能下口的东西,皆是他的美食。有的时候,我们觉得,看他大口地吞咽食物也是一种幸福。
  一往情深最看不惯的是我们在片面追求减肥,而且从来不介意我们拿他的体重开玩笑。可是一旦有一天他看见自己的裤带松了点,还是会很兴奋地跟我们汇报汇报,然后为了庆祝他的“苗条”,当晚又多干了几大碗饭,吃得大汗淋漓。
  有的时候,在路上遇见险情,大家都心急如焚,他却独自管自己一往情深地继续吃饭睡觉——一切会自己好起来的。

  一触即发。1976年4月4日生。
  我们在BBS上发了几天帖子开始考虑进程与交通方式的时候,一触即发才悄悄出现。他是标准的在新疆长大的汉族孩子。和我不一样的是,他的父母皆是到西北插队的知青,而我的妈妈则是当地的维族女子。1975年的时候,我的父亲支援西北离开了上海,一个城市男孩,一无所有地奔赴另外的城市。王子在追寻睡美人的时候,他自己是不知道的,缘分是很奇怪的东西,很多时候彼此不知道在各自向着对方奔去。也许,很多时候从第一眼看过去,她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世界本来就不符合你的愿望。
  一触即发在他10岁的时候,回到了父母出生的城市,然后长大。他身材高大瘦削,留大胡子,同一心一意一样戴无框眼镜,因为面容瘦狭,昨一看以为是个小日本。
  这是个和上海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样的人,性格中有北方男人的因子,生活习惯也从出生的地方被一直保留到了成长的城市里。好象一个人终究要从他已经依赖的东西和想要的东西之间作出选择一样,一触即发总是睁大他迷茫的大眼睛,却经常在另外两个上海男孩的围攻下哑口无言。
  因为对当地的环境比较熟悉,一触即发被指派为财务总监与规划总监。而我们成为一群自私而苛刻的,似乎在存心跟他过不去的人,而他总是笑眯眯地按照我们的期望努力地完成任务。
  我没有方向感,只管一路做跟屁虫不被他们甩丢。
  一心一意除了卫生条件和保证每日有葡萄供应外,其他的也一概不管。
  一往情深只要有吃有喝有唱歌的地方,就十分知足了。
  一意孤行除了施展总经理风采指手画脚安排车辆和次日起床时间,点菜找旅馆外,一触即发只要按照他提出的价钱开票子就成。
  大家业有专攻,各职其职。

  5个完全素昧平生的朋友,靠着网络就这样成为了旅伴。
  在最后决定出发日期的时候,我看见了好玩的回复。他只是送了个微笑的符号。
  他真是个得体的男人,总是会在需要的时间里如期至约。
  我们的行程定在8月25日。
  我将父亲一个人留在了上海。
  而22年前,他将妈妈,留在了我们将要去的地方。


[01:02] 【Alley】我给自己下的判断是对多数人来说我是个适合当网上的朋友的那种,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不需要的时候消失。
[01:03] 【Tammy】我也是这样。
[01:03] 【Alley】 faint,又是这句,你最近一定很习惯说:我也是这样了。韦小宝说:舌底抹油,滑不留口。
[01:04] 【Tammy】啊?我是说真的,你有时表现出来的东西和我很象。
[01:05] 【Alley】一些而已,每两个人都能找到很多相似的,网上最容易有这种错觉了。所以按照常理,你现在也正处在错觉中,适应网络,需要另外的一种思维方式,甚至是背离生活中的常理的。

(2000年10月7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积木城堡

在城市中学会飞行是必要的事/轻轻松松就能够拥有自己的黄昏/低空飞过那些无聊的人们/很想知道他们的心中有没有怨恨……
  ——真的找到了妈妈,你会不会和小橘子一样开始害怕积木之城的倒塌?
  好玩在网上突然这样跟我说。先前不就是他制造的这一场出走么?
  ——很多人的出走,都是为了怨恨。那些怨恨有些非常明显,而有些却是潜伏在心里看不见。难道说,每个人的梦里都有一棵橄榄树么?他们这样远走高飞究竟是为了追求还是为了远离?是为了接近天空还是为了逃离地面?
  我怨恨谁?这里是我的城市我的家,父亲是20多年来唯一的依赖;挂件即使不是我要的那个人,但是也同样陪伴了我这些年,我们喝酒我们蹦迪我们共同度过周末;小橘子带会我各种女人喜欢的把戏,告诉我如何去追求简单而短暂的幸福。
  我承认只要有钱我们就可以过得十分快活,我这样承认不过是我从来没有过足够的钱。而已。
  就好象我们一直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找到真爱一定会十分幸福,我们这样承诺不过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所谓的真爱到底是什么模样。而已。
  好玩说,虫虫你曾经说过你会爱上我,而你甚至不曾关心过我在哪个城市,我的生活状态与我的长相。别告诉我你是不在乎这些,我以为你不过是在逃避了解真相而已。
  ——如果你这次远游选择的是接近天空,那么你的眼泪从此就远离了你;而如果你选择的是逃离地面,那么你的眼泪将成为唯一无法抗拒地心引力的水滴。
  兔子在屏幕上相依相偎着,它们在一起共眠,不会去想明日的太阳是不是依旧升起来。

有一天我会做出最英雄的事/简简单单的就为人性换一扇心扉/不想看到还有伤心的误会/也不愿一天听见一种新的谎言……
  这个夜里,我将自己独自关在了房间里,父亲轻轻的呼吸声在他的梦乡里传播,让我觉得安宁。我从来没有想过20多年来,妈妈美丽的容颜是不是曾经在他的梦里反复地上演?做一个孩子的时候,可以不去想爱到底是什么。只是因为灵魂的成熟,我们于是开始寂寞了么?
  我打开那箱白积木,开始回忆童年时代的城堡。
  芭比娃娃被取了出来,她已经发皱的衣服被弄平整后,我看见她脸上一百年都不会变的公主般纯情的表情。巫婆的扫帚已经破了,但是并不妨碍她继续在这座城市上空飞翔。
  ——只有巫婆,才能够驾着她的大扫帚,在城市中飞行。很多童话故事都是一场骗局一场误会。黑天鹅其实才是王子的结发妻子而小人鱼的舌头并不是卖给了巫婆,美丽单纯的白天鹅飞到湖边期待王子的到来却等到了猎枪……
  那些零散的积木终于被搭建起来,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照亮了城市的屋顶,而星星消失不见。小橘子总是说我们的积木之城是唯一没有霓虹灯的城堡。所有的光明都来自太阳星星和月亮。
  一个人孤独地玩公主与巫婆的游戏,多少有些落寞。我开始拨打小橘子的手机,忘记了已经是凌晨3点的时候。
  这个城市的孩子经常会忘记时间的约束。
  小橘子也没有睡,她在电话里大惊小怪地叫虫虫你真是运气好,再早一点肯定找不到我因为我前面在跟我老公褒电话粥。
  ——哪个老公?
  我们给男朋友定义的是男性的朋友,而老公是以后想要嫁的人。小橘子同时有3个男孩子追求她而她觉得个个都好,但是我知道她所有的真情加起来,已经再也值不上少年时代的楼梯走道上,那张夹在作业本里的纸条所记载的回忆。
  不是每个孩子都是真爱的结果。
  就好象,不是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有他的积木城堡。

我真的真的很想作一个温柔的超人/披上红色外衣/飞行越来越稳/所爱的心都让它们获得安慰/让人间像童话一样天真一样完美……
  天快亮的时候父亲走进来,我感觉到自己半昏迷的身体被轻轻地抱起来,然后被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积木之城在晨曦中依然闪闪发光。玩具小火车轰鸣着在周围转圈圈,一直到电池消耗殆尽。
  小橘子倒在地板的另一头,轻轻地发出睡眠的声音来。
  我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身体动都不动,我没想到爸爸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将我抱起,那种姿势,是电影里,男孩将女孩抱起来转圈的动作之一,她的长头发于是能够在风里飞扬起来,光着的脚板在他的胳膊外快乐地张扬着,每一只脚趾都迎着风舒展着。
  父亲走到满地的积木跟前,他凝视着它们的组合。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烟来,烟雾朦胧了他的脸,很快地,他的双掌蒙住了脸,我看见他的耳朵红了起来,指缝间有水滴滑落下来。
  那座城堡,为什么会惹得他掉眼泪呢?
  天已经亮了,已经是8月24日了。
  我迷迷糊糊地,父亲的样子与白积木城堡在我的眼前快速地交替闪现,人仿佛变得越来越轻,就要腾空而起。
  那座城堡开始长大长大,耸地而起。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白色的窗户白色的门,里面的人们都穿着红色绿色的丝绸,脸上是华丽而明亮的笑容。小橘子这时也醒了过来,睁大惊讶的眼睛,跑到我的身边抓住我的胳膊发出惊叹的声音。
  城堡的外面,青山绿水,根深叶茂,蝴蝶与蜜蜂穿越花丛,蜻蜓会停留在我的肩膀上。月亮河蜿蜒而上,金黄色的桦树叶纷纷地飞扬起来,湖水在不远处澎湃着,发出纯粹的冰蓝色的光彩,小小的白色的浪花在阳光下生动地舞蹈着,那些纯粹的色彩,包裹着洁白的城市。
  一只鹰倏忽一声滑过我们身边,冲进蓝天不见了,阳光被云朵切割成一丝丝的,如雨般洒落下来。我和小橘子都忍不住用手做遮阳篷,眯起眼睛来。
  欢乐的歌声自城楼里响起。人们在欢呼着,汹涌着,喧哗着。
  我们被淹没在其中,我却突然感觉到温暖与安定。
  曾经我们在人群中如何百般寂寞,而这一刻快乐的气息洋溢在心中。
  最美丽的公主坐在华丽的车上弛出城楼,我冲出人群,看见的是熟悉的笑容,亲切而温情。那是照片上妈妈的模样,但是我死心塌地地相信她一定有着洁白细致的皮肤与黑色的眼睛。
  我想扑上去拥抱她,却看见自己一脚离了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披上了黑色的帐篷,双腿跨在大大的扫帚上,在小橘子惊恐的目光与尖叫中,飞离了地面。
  人群在我的脚下继续喧嚣着,我独自在空中飞行,看不见任何落寞的颓败的表情。
  两只兔子从月球上跑下来,穿过我的身边直直地落到人间,它们并排地奔跑着,奎木狼又失恋了……,也许它很奇怪嫦娥怎么那么变态,非要干涉它对玉兔的感情。

  ——如果你这次远游选择的是接近天空,那么你的眼泪从此就远离了你;而如果你选择的是逃离地面,那么你的眼泪将成为唯一无法抗拒地心引力的水滴。
  我突然听见好玩的声音,那个始终在我身边,若即若离的男人。
  有一滴眼泪落了下去,好象晶莹的燧石,从天际滑落,不留下任何痕迹。它在向着地面不断地接近接近,而我在离它越来越远,好象一只气球,带着空洞的躯体,漂浮着不知去向。
  有人在轻轻地为我擦拭着眼泪,温柔而仔细。
  我睁开眼,看见小橘子在我的床前,她的眼角也有泪。是否她也梦见了同样的梦呢?
  ——虫虫,我真想,和你一起走。
  ——一起走吧。
  ——那我的工作怎么办?我的老公们怎么办?
  ——工作辞掉,回来再找,老公么,正好用这段时间考验他们。
  ——我做不到的,虫虫,我学不来你,能够在一瞬间为某个梦想割舍掉再如何深情的东西,你甚至能够离开挂件。
  ——不是我离得开他,而是我从来不曾爱过他,只有陪伴。
  ——你爱上那个送你金属蓝手机的男人了……你还是个虚荣的女孩子,别说大话!
  ——什么啊,我甚至不曾见过他,你看我象那种用钱可以收买的人吗?小橘子你该了解我啊!
  ——如果你不是随波逐流的人,那么为什么不爱挂件,还要坚持在他身边呢?就因为他是别的女孩子都喜欢的类型吗?虫虫,你是个喜欢占有而不是爱的女人!
  我愕然,为什么我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这样的人呢?难道一切真的如小橘子分析的那样吗?
  可是小橘子自己呢?她终究是放不下身边一切的人。我答应会一路给她写明信片,在上网的时候给她发mail,跟她说说一路的所见所闻。好玩为我准备的卫星手机与笔记本电脑,就是为了我即使在沙漠里,也能与人世取得联系。
  ——用虫虫你在小说里写的那样,我们还是要回到人间来。

我真的真的很想作一个温柔的超人/心情永远自在/勇气越来越深/失落的人都让他们找到灵魂/让所有真情共渡一生……

  ——公主是谁都能做的,只要她有美丽可爱的容颜或者善良的心,而巫婆是在城市上空独自飞行的人,她的每一滴眼泪,都是落向人间的珍珠。
  8月25日的上午,我收到一触即发的mail,他说拿了火车票在火车站附近的麦当劳里等我们。19点。我们的火车是53次,20点43分发车。
  挂件说他不来送我了。
  ——我来了你肯定走不掉。
  他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有信心的。我拿着电话的手无动于衷,对着镜子我冷笑了一下。
  ——就怕你送了我你会跟我走呢。
  我这样回敬他。他在那头得意洋洋地笑了。
  在行李里,我没有忘记带上只在上网和睡觉时用来喝水的奶瓶,我不知道,这样一只可爱的器皿,居然在一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不管一开始,“四个一”如何讥笑我吮奶嘴的样子。
  除了小橘子和父亲,没有别人来送我。
  感谢一触即发,多亏他在出发前给我开列了一张清单,上面都是需要带的东西,比如劳动手套、睡袋、驱蚊剂、运动鞋、酒精棉花、防潮垫、雨衣、手电筒、防裂膏、红药水、感冒药等等,加上换洗的各个季节的衣服,我的登山包的分量足足有50多斤重,还不算我另外背的cannon专业相机。
  这些东西,仅仅让我从天目中路上的麦当劳背到火车站候车室,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一往情深很担心地在一边说:虫虫,但愿别到乌鲁木齐后,别说你的行李,连你自己都要我们背了吧。
  上了车后,我和一心一意分别抢占了一张中铺位置,一触即发和一往情深分别拿了下铺与上铺。我们共同生活的第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一意孤行先我们提前3天坐飞机先行了。我们相约28日下午到达后接头。
  父亲帮我安置好行李后,突然看着我说:这辆火车,还是25年前的模样,只是厕所设备好多了,有了空调,速度加快了,别的都没变。
  当年的年轻的男孩子,也是这样背着行囊,向我的母亲飞奔而去吗?
  他和现在的我一样,同样不知道她所在的确切的地方。
  23年了,她不知道会搬去了哪里。也许,她早已经忘记了我,但是从从,她不会忘记你的,你被我带回来的时候,只有2岁。她说过,你这个孩子,是她的灵魂,而我,残忍地带走了她的灵魂。
  父亲只告诉我,他当时所在的地方,在南疆的阿克苏市附近。


[20:34] 【Tammy】如果我爱上谁我会跑到他的城市去的。
[20:34] 【Alley】恩,你会,我不会。
[20:35] 【Alley】或者说,女人会,男人不会。
[20:34] 【Tammy】我是个很纯情而且很疯狂的人,呵呵,即使知道最后是一场悲剧。
[20:35] 【Tammy】这么多年来我还是跟孩子一样天真和幼稚,真不知道是我的可怜还是幸福。
[20:35] 【Alley】自己不可怜自己那就是幸福的。
[20:36] 【Tammy】我觉得可悲。
[20:35] 【Alley】男生现实些,女生梦想多些。
[20:35] 【Alley】女生如果失败了还可以依靠男生,可是男生不能失败,男生要为自己爱的人负责的,他自己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
[20:35] 【Alley】或许女生不在意,但他自己在意,这不是男女平等的问题,也不是适合说男女平等的时候。
[20:35] 【Alley】如果换个环境,可能会从此平凡,他将无法再给予自己所爱的人舒适的生活,于是他不会轻易选择冒险。
[20:35] 【Alley】或许这很大男子主义,但是你应该明白会有这种心理存在的。男人和女人,梦想和爱情,都是需要去体谅和权衡的。

(2000年10月12日晚上聊天记录摘选)


离开上海第一天

  不知有谁说过,如果需要体会最透彻的流浪滋味,火车必然是最佳的选择。
  月台是个适合演出告别的舞台,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各样的情景。曾经结识过一个表情憔悴的男人,他总是背着相机,蛰伏在月台附近,用乐凯的黑白胶卷,拍大量的离别,他所有的作品,都只有一个名字,就是“告别”。
  告别不仅限于两个人之间,它会扩展到一场事故与另一场事故的告别,或者一个人与他的城市。旅行本身就该是一段不断接近与不断告别的过程。
  小橘子终于没能争取到家里的支持,她又做不来众叛亲离的行动,于是只能留下,每日往返于制造空调的写字楼和整理得过分纹丝不乱的家。有的时候,我会对太干净的房间产生距离感的恐惧,家于我该是个能够自由撒欢的地方。
  那个夜里我们共同建造的积木之城被完美地保存在我的房间里,在一个月里渐渐被蒙上灰尘。父亲锁上门后,钥匙交给我随身带着。很多时候,以为锁了门的钥匙一直在身边,一切就会一直在安全的状态下。
  ——这样,城堡不会有倾覆的那天。你也可以安心地上路了。
  好玩在网上这样说,那天是我离开前最后一次上网。
  我想是的,一个孩子在她23岁生日过后,完美地拥有了她的积木城堡,她怎么舍得它轻易被摧毁?
  ——我们在最初结识的时候,总是能与对方产生共鸣,或者在对方的身上找到某种所谓的共同点,而网络更是让这种错觉加深。虫虫,如果我们始终不见面,那么我们之间的状态就可以持续保持完美。
  只要城堡永不倾覆,这场真情就能够持续下去。
  ——如果是那样,那么制造城堡的孩子的妈妈,就永远不能回来。
  如果一座城市的沦陷是因为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恋……
  ——很多时候,在一座城市沦陷之前,爱恋早就先被倾覆了。
  现在的我们,居住在一座虚拟的城堡里,所有的网恋事件,都被我形容成倾城之恋。

  现在我坐在火车上,手提电脑、金属蓝手机、cannon相机堆积在身边。它们是一群冰冷的生物,却在这个时代开始与我的生活息息相关着。
  窗外是风雨琳琅,上海正是雨季。
  一心一意一心一意地洗过脚后,再用酒精棉花小心地擦干净手,再泡了杯红茶,顺便问我要不要吃,我表示谢意后,她就用脚尖踏在一触即发的床铺上,找出睡袋小心地铺好,她说火车上的被子床单有异味。一触即发于是说前一个乘客肯定有狐臭。
  一往情深使劲打了个呵欠,拿了刚拆开的卷筒纸去了一下WC,回来的时候,手里的卫生纸瘪去了不少。然后他双手在我和一心一意的中铺上用力一撑,人就翻了上去,不一会,他动听的呼噜声均匀地从上铺传来。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
  一触即发抿着他深情热爱的啤酒,开始轻轻地哼歌。
  我的上铺与下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他们坐在一起依偎着,女孩子人钻在被子里,头歪在男孩子的肩膀上,一边说话一边看着我们。
  我将洗梳的东西弄出来整理好后,先去了洗手间将脸弄干净,从镜子里看进去,我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左边的锁骨下面,那里印着一枚蓝紫色的蝴蝶,是从济南的小百货店里淘来的便宜货。她静止在那里,虚假和死亡的东西,才能永远保留一样的美。我看了一会,目光转移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上,那里充满着一种欲望。
  窗外的景物向后倒去,天空开始陷入黑暗,车轮辗过路轨发出响亮的声音。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是一盘探险棋,我是那枚被掷出“前进”的骰子,已经失去了一切的退路。如果说每一枚棋子都被一枚手掌支配,那么掌握我的小巨人,他的妈妈何时回家?
  列车轰鸣着,开始向西向西。

  早上被激烈的刹车声激醒,奶嘴还含在嘴巴里,瓶子已经空了,躺着喝水,奶瓶是最好的道具,可以保证你怎么动都不怕有滴漏。一心一意看着我,笑着说,虫虫醒了啊,你好可爱,跟个小婴儿一样。
  我随时都需要喝水,好象始终在干渴中。
  为了在缺水的地方也能保养皮肤,我带了不用水的清洁霜,气味不太好闻,但是涂抹上去后,按摩一下用卫生纸抹去就好。
  我穿着天蓝的短牛仔裤,上面是粉红的吊带衫,里面是白色的同样式样的吊带衫。蝴蝶的痕迹有些模糊了,鳞片在掉落中。
  窗外的风景已经有了变化,阳光射进来,带着某种温暖的味道。建筑物已经被绿色的田地取代,看看时间是8点半,列车刚过开封。
  一往情深还在梦乡里,两只结实的手臂从床头荡下来,无力地垂着。
  一触即发在下面吆喝:谁要喝利保美达?
  一心一意就着搪瓷杯里的红茶,在吞咽饼干。
  小夫妻还依偎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昨天夜里是否分开过。
  我翻出日清杯面,泡了两杯,一杯给一触即发,一杯就着火腿肠下了肚。这个时候一往情深闻见香味醒了过来,他嚷嚷:我饿。然后光着脚丫慢慢地爬下来。
  隔邻有对新疆当地的夫妻,带一个特顽皮的小孩,大约3、4岁的光景。那小孩极不安分,而且不怕生,经常跑过来跟我们捣蛋,一触即发喜欢小孩,每次都笑眯眯地奉陪,这使得那孩子的脾气越来越嚣张,甚至会在我没注意的时候给我一拳。
  后来见我不再理会他,他就一扭脖子作出无辜状,甜腻腻地跟我说,阿姨,见过我的名片吗?我叫杨星宇。
  我摇头做迷茫状,他就指着一触即发说,我给他了。
  一触即发摸出皮夹,取出孩子的名片给我看。我一看就笑了出来,名片上印着:心太软有限公司总经理杨星宇,网名老鱼。经营业务:泡妞,吃奶,哭,拳打脚踢,上网,撒尿……电话……
  老鱼很认真地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问:阿姨,我们谈谈生意如何?
  我笑得几乎背过气去。一心一意起哄说,好啊好啊,你想跟虫虫阿姨做什么业务?
  老鱼又含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说:阿姨,你看我的业务里,哪个你比较感兴趣啊?
  这下三个一们全笑得死过去。
  我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取过奶瓶说,阿姨喜欢吃这个。
  他看看粉红色的大大的奶瓶,笑了。说:阿姨羞羞,那么大了还吃奶奶。
  我说,不吃奶奶怎么跟你做生意啊?
  一触即发正好喝最后一口汤,我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让他来不及防备,一口喷得正好刷牙洗脸回来的一往情深满脸都是。
  ——天,我的脸白洗了,你不知道在这种地方洗脸都要排队啊?
  一往情深一边笑一边埋怨。

  快9点半的时候,车到郑州,我跟一触即发下去走了走,阳光非常浓郁,列车上的空调让鼻子有些麻木。老鱼屁颠颠地牵着他爸爸的手,跟在我后头一起下车。
  买了一些小吃上来后,我们哄老鱼乖乖到父母那儿去耍后,开始安排行程,由于知道我的母亲在阿克苏市一带,他们决定先往西然后折到南疆去。
  四个一都是以旅游和散心为主要目的的,而我多了个找寻母亲的愿望。这个美丽的女人只是给了我生命,20多年来我不曾有过她的任何消息,却在心里是如此地想念她。那些黑白照片被我随身带在身边,父亲将她隐瞒在心里太久太久,而现在回去找她的,是他们的孩子。
  快中午的时候,我接到好玩的手机,他问我好不好,一路还顺利吧。
  然后我渐渐地昏昏睡去。

  快6点的时候我才醒来,他们说快到宝鸡了,我突然为没在西安下车走走而后悔。三个一不约而同地说是看见我睡得香甜不忍心打扰我。
  车厢里已经弥漫了红色的光线,我看见晚霞。窗外依旧是一望无边的田地,偶尔有人家掠过,早秋的气息已经出现,那是个我热爱的季节。
  晚饭照旧是杯面,对列车上供应的食物,我没有任何胃口。旅程才刚开始,我却觉得西北遥不可及。
  一触即发开始说他童年时代的故事,关于他在新疆长大的趣事。我应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是父亲在我2岁的时候就独自带着我回了故乡。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没有跟我们走。在我诠释来,所谓故乡,也就是有我爱的人在的地方。但是父亲就这样回到了那个繁华的都市。带着我——妈妈的水晶鞋。
  如果我也是在那里长到少年时代再回到上海的话,还会是现在的虫虫吗?
  一触即发说,在他的很多童年伙伴里,有一半在回去父母的故乡后,还会眷恋着这里,随时要回来看看,而另一半,从此拒绝回到那个地方。
  从上海到乌鲁木齐,4077公里的路程,64小时12分的时程。这突然让我觉得惶恐,午夜的时候惊醒过来,喝了点冷水,对面的一心一意沉睡着,窗帘没有合拢,不时有路灯的光线泻进来,划过某样物事然后消失。我开始失眠。
  打开电脑,我用手机拨号上网。午夜2点的时间,应该是网界最拥挤和喧闹的时刻,各种各样的名字上上下下,发出“声音”来。这个世界因为有了网络,于是我们又多了个生存地带,在那个地带中,我们无须遵循人间的各种规则,但网界自有网界的章法。
  阴界的女鬼在夜晚时分成为艳丽的女子,来到阳界寻找人间男子。而我在午夜时分面对光亮的屏幕,这一刻我只剩下名字。
  自己仍旧在颠簸中,车轮辗过路轨发出的响亮的声响。这些不过是“在路上”的昭示。
  按照人间的时间,我现在应该以名字的姿态出现。
  现身于网界。
  网路一接通,我就看见两只兔子互相守望着,深情脉脉。我“喂”了它们一点儿“草”,一只不吃,始终看着对方吃,估计先吃的那一只是雌兔吧。
  我这样想。
  现在是电子兔开始恋爱的时候,估计也就比较好养吧,爱情在最激情的时刻,熊熊烈火能够显示出四周的异常黑暗,而黑暗残酷地遮掉了所有的缺陷与痛苦。
  那一刻,彼此都是对方眼中最完美的人。


[03:24] 【Tammy】我觉得你要是在上海,我会跑来找你说故事,我们可以乱编童话,然后一起发到网上,这样日子一定过得很快乐。
[03:25] 【Alley】其实我在和别人胡扯的时候脑子最容易活动起来。
[03:25] 【Alley】可以忘记白天办公室里的烦恼,可惜我们相隔太远。
[03:25] 【Alley】所以我喜欢在聊天室里跟人辩。
[03:25] 【Tammy】有段时间我和你聊天非常开心,就想找我北京的朋友,决定答应他们去北京工作了。
[03:26] 【Alley】;-)
[03:26] 【Tammy】我觉得你是我碰见的第一个好玩的纯真小孩子,现在的男孩子都很cool和颓废,但不好玩。Cool应该是一种自然的气质。
[03:27] 【Alley】我也未必好玩的,在生活里。
[03:27] 【Tammy】他们一听我说童话,就觉得无聊,他们总要我面对现实,不许我吃手指头,看见我吃奶嘴更是嘲笑我,说要我快点长大。
[03:28] 【Alley】他们也未必是真的想你面对现实或者嘲笑的。因为他们未必不了解自己失去的和别人拥有的,未必不了解象孩子一样活会很快乐,可是他们做不到,也不想尝试。就像我自己,也可能有些自卑。
[03:33] 【Tammy】为什么自卑呢,我才自卑呢。
[03:33] 【Alley】从小的生活造成的吧,小时侯我有一点点自闭。
[03:33] 【Tammy】我也一样,我说过,是网络改变了我。
[03:33] 【Alley】恩,心理问题。
[03:38] 【Tammy】你在借助网络逃避吗?你创造童话频道,是为自己找一个家园吗?
[03:38] 【Alley】也不是,上网并不是因为逃避才上的,网络对我有直接的吸引力。我是个不能没有爱的人,失去感情依靠,等于失去了生活方向。

(2000年10月13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星空中的小精灵

  好玩不在线。
  ICQ上绿色的小花尽情绽放。惟独他的那一枚发出血腥的颜色。
  他为什么会不在,以为一路都会有他的陪伴的,但是旅途才刚开始。
  我突然感到一种焦虑,不安随着不断泄漏进来的夜光开始摇晃。我翻出食品袋,恶狠狠地将食物往口里塞,甚至要把手指也吞了下去。肠胃并不饥饿,但是我需要吞咽,将嘴巴塞满。食物未经仔细的咀嚼,大块地滑过喉咙的时候让我感觉到一种阻塞般的窒息,胃部有些饱胀,警告我不许再进食,但是喉咙不能停止吞咽。不能。
  我翻开被子,跳下床铺,双脚掉到地面的时候,我整个人被冲击了一下。跑到厕所里,我将手指伸到喉咙口,继续做吞咽的动作,却开始大口地呕吐起来。眼泪在这一刹那弥漫了眼眶,强烈的焦虑感让我开始深深地失落。
  我警觉到自己,在将那些焦虑、不安与抑郁带往另外的未知的土地。
  火车的隆隆声继续着,这样单调的乐曲,一到夜晚就变得特别清晰和响亮,这一刻我惊觉到自己的流离,人失去安定的滋味已经太久太久,就好象一停留下来,我便会有腐烂的恐惧。

  回到床铺上,电脑还在运作着,除了两只兔子,没有别的“生命”陪伴着我。昂贵的手机费在消耗中,虽然帐单是飞到好玩那而不用我来操心,但是贫穷惯了的我还是有些心疼。完全没有理由的。我不知道有的时候为什么会过分在乎一些根本不用我操心的事情。
  列车的下一站是兰州,在陇西的时候,我只是撂开窗帘往窗外看了看,看见漆黑的月台,无边的人影。
  两只兔子突然消失在屏幕上,原来是网突然断了。忙重新拨号上线,却见一只兔子已经萎靡着,而另外一只鼓着腮帮爱理不理的表情。
  ——请选择,要她原谅他吗?就因为他太忙,没去约定的地方等候她。
  我心里一阵难过,没来由的情绪化让我选择了“不原谅”。
  然后我断了线,也不给好玩留个msg,就关了电脑。
  胸闷。

  老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的脚边爬上来,黑暗里,他乌溜溜的大眼睛特别恫恫有神。我抬起眼,面前这个个子才80公分高的小孩子,以一种明亮而勇敢的神情注视着我。他应该是被我们这些大人抱在怀里疼的孩子,而现在他伸出小小的嫩嫩的手,在我的眼睛与鼻子之间摩挲。
  ——阿姨你别哭,老师说,好孩子是不哭的,阿姨是好孩子吧。
  ——你干吗不睡觉啊?你爸爸妈妈不要骂啊?
  ——因为阿姨没有睡啊,所以鱼鱼来看看阿姨为什么没有睡。
  我这个从来不喜欢孩子的人,却也被老鱼那天真而无辜的表情挑逗得忍不住有些怜惜,我甚至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小光头。他于是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发出动听的稚嫩的声音。
  ——阿姨,你回头看看,天上有星星呢。快乐的小星星。
  ——我知道,窗外有很美丽的星空,就跟鱼鱼的大眼睛一样美丽。
  ——阿姨,你不累吗?
  ——累的,阿姨睡了鱼鱼也睡好吗?
  ——好的,鱼鱼听阿姨的话,不过阿姨,鱼鱼今天晚上能陪阿姨一起睡吗?
  ——你喜欢和阿姨一起睡?
  ——不,鱼鱼想唱歌给阿姨听,妈妈总是说,一个好孩子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有小精灵从天上飞来,给我们说很多很多故事,唱很多很多儿歌。这样我们就不会孤单了。
  ——恩。
  ——现在阿姨睡不着了,鱼鱼就来做回小精灵,阿姨愿意听小精灵是怎么唱歌的吗?
  ——当然愿意啊,可是现在半夜,其他的阿姨叔叔都在梦里呢。
  ——没关系,鱼鱼就把嘴巴凑在阿姨耳朵上唱好啦。
  面对这样无邪的表情与其中蕴涵的渴求,拒绝两字实在是无法出口的。于是我只好点了点头,老鱼就睁着大大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他一定在想为什么阿姨不开心吗?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秘密,能够逃过孩子的眼睛。
  他们的眼睛,是一双双能够让人一下子从心地都会透明起来的小星星……

一闪一闪小星星
满天闪闪亮晶晶
高高挂在天空里
好象钻石放光明
  这个夜里,老鱼不停地给我唱各种各样的儿歌。一直到我沉沉睡去。记忆里,童年的床前,没有过妈妈的明月光。

凤不吹,浪不高,
小小船儿轻轻摇,
小宝宝啊要睡觉。

凤不吹,树不摇,
小鸟不飞也不叫,
小宝宝啊快睡觉。

风不吹,云不飘,
蓝色的天空静悄悄,
小宝宝啊好好睡一觉。
  这个夜里我梦见自己,变身为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在青草地中快活地奔跑着,草地上种满了胡萝卜,很多小动物都跑来和我一起拔呀拔萝卜,它们是田鼠、羚羊、斑鸠、狸猫、野猪、小象等等。惟独没有看见我的同类。天蓝蓝云白白,花香香鸟喳喳,我突然发觉自己成了一个在爱的世界里孤独的孩子……

  车到武威南停靠的时候,我被广播声音吵醒。起身的时候,看见身边的孩子,他抱着我的空奶瓶,轻轻地打着呼噜。我的枕头,被他的口水给弄湿了块地方,那里看起来就像极了某个国家的地图。
  看看时间,天,已经快到中午了。

  老鱼的妈妈走过来,年轻的女子脸上满是歉意。
  ——对不起,我们家的鱼鱼太顽皮了,到处乱爬,害你晚上没好好睡吧。
  ——没有没有没有,鱼鱼太可爱了,我很喜欢他……
  一往情深正好刷牙回来,看见我醒来坐在那里,大惊小怪地说:昨天晚上怎么样啊?这个小帅哥不错吧哈哈,老牛吃嫩草,爽吧。
  一触即发和一心一意还有对面的小夫妻,连同老鱼的妈妈,都哄堂大笑起来。我将一只面包朝着一往情深就摔过去。他笑嘻嘻地接住了。
  老鱼显然被喧哗声弄醒了,半梦半醒中,他开始咕哝道:太阳晒屁股啦,我要起床了……
  我一下子忍俊不禁,轻轻地在他的小脸蛋上吧嗒了一大口。

  他的妈妈来抱走他的时候,我看见鱼鱼依在妈妈肩膀上的小脑袋上,眼睛突然啪嗒一睁,冲着我就傻笑了起来。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
  ——虫虫吗?我是好玩,昨天晚上网路出了点问题,好容易爬了上来,叫了你半天你怎么就没反应呢?
  ——咦?什么时候啊?
  ——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你的名字挂着,可是叫了你半天你都不说话,在干什么啊?
  我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地,从心里大声地笑了出来。
  ——啊,噢,是啊是啊,因为这个时候我的灵魂不在名字上,呵呵。
  ——那它飞去了哪里?
  ——去数星星了。
  ——呵呵,虫虫怎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了呢?对了,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不要太好哦。
  我的嘴角露出一点微笑。
  ——哦?是谁那么有魅力,让我们的虫虫发出开心的声音了呢?
  ——呵呵,是一个可爱的小精灵,在每个孩子失眠的夜晚,会悄悄地来到她的床前,用最动听的歌声,陪伴她入眠。

  挂上手机后,我看见下面,一往情深在吃面包夹肉,就着牛奶。面包屑随着他的咀嚼动作在纷纷掉下来。老鱼拳打脚踢地在一边戳着他的面颊唱儿歌:

从前,有个奇怪的娃娃,
娃娃,有个奇怪的下巴,
下巴,有个奇怪的洞洞,
洞洞,谁知道它有多大。
瞧他,吃饭饭往嘴里划,
饭从洞洞往下撒。
如果,饭桌是土地,
如果,饭粒会发芽,
那么,一天三餐饭,
他呀,餐餐种庄稼。
可惜,啥也没有种出来,
只是,粮食白白被糟蹋。
你们,听了这笑话,
都要,模一摸下巴。
要是,也有个洞洞,
那就,赶快塞住它。
  这下,一往情深笑得更厉害,面包屑也掉得更厉害了。
  我仰天倒下去,做了个深呼吸。在心里,我突然开始微笑。
  昨天夜里,一个女子悄悄地以名字的形式来到网界,却流下了真实的眼泪。名字是不会哭的,它不过是个符号而已。
  小精灵挥舞着魔棒开始唱歌的时候,一个孩子暂时逃离了名字的囚笼。
  挂上线后,我看见两只兔子都出现了,它们互相追逐嬉戏——原谅他了吗?还是依旧不原谅?
  只是个无意的失约么?原来心里的快乐,可以冲淡所有的责怪呢。

  15点半时,车到张掖,阳光开始变得十分刺眼,似乎是上海中午的光景,空气越来越干燥,温度也呈上升的趋势,但晚上依旧很冷。
  三个一们下车买好吃的,留下我在车厢里看包。
  他们上来的时候,带了西瓜、啤酒、苞米、大枣等等来,随着一站一站地过去,我们吃的食物,越来越原始,也越来越新鲜。
  晚上7点15分的时候,开过嘉峪关,他们告诉我那是长城的尽头。而我只看见苍凉的破城墙。上面寂寥地竖立着人工的华丽的亭子。四周依旧是天苍苍,野茫茫。
  太阳下山的时间显然延迟了,快9点的时候,我还能看见晚霞。火红地燃亮了西边的天空。列车里冷气依然在发动着,从窗口看过去,在转弯的时候,能看见前端的火车头蜿蜒着前进,路轨铺在荒凉的大地上,戈壁上有干枯的野草。我们继续在远离繁华中。

  晚饭过后,一触即发跑到隔壁纠集了一批人开始打八十分,并且在说服一个同去西北的男孩子与我们搭车,但对方表示我们的时间太短,而车费太昂贵,他宁可一路坐长途车,承受汗酸味的袭击,以最艰苦的方式去最艰苦的地方看最美丽的风景。这个看起来年纪不会超过28岁的英俊的男孩子,瘦而高,在一家条件优裕的大公司里工作了几年后终于炒了老板鱿鱼,脱下西装革履换上牛仔裤汗衫,便独自上路了。他给我们的其实已经作废的名片上印着:市场部经理陈同。
  三个一们都是利用年休假作这次旅行的,而我是个逃学的孩子。
  一意孤行从乌鲁木齐来电话,告诉我们车辆安排的情况,以及费用问题。据说现在是旅游旺季,很多车辆走全程是不办理团体活动,只接受散客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样做生意。一意孤行当时来的消息是路面巡洋舰非常紧俏,而且价格谈不下来。但是他会继续去谈,然后随口问问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哪里。
  陈同看见我们为交通工具而一脸紧张的样子,只呵呵地笑,并不说什么。
  老鱼挥舞着刚睡醒午觉的小拳头扑棱过来,嚷嚷说,没车我带你们去,我有遥控小汽车呢。
  看见陈同后,他一高兴,就跑上去跟他握手,还交换了名片。
  ——到乌鲁木齐后,我们一起去泡妞……
  陈同逗着老鱼,那光头小男孩于是笑得眼睛更看不见了。

  一心一意掏出药棉开始擦拭手指和搪瓷杯的时候,我知道天快黑了。
  手机这个时候又响,看来电,却是挂件。
  ——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你,好不好。
  ——谢谢。
  ——都到哪了?
  ——刚过疏勒河吧
  ——什么地方?没听说过,反正不管了,你自己注意,路上小心点。
  ——你也是。
  ——恩,我还不是老样子,上班下班下班上班,晚上跟哥们去吃夜宵洗头什么的。
  ——呵呵,很简单的生活。
  ——是的,没有你过得那么丰富多彩。
  ——呵呵,什么话,听起来酸溜溜的。日子是自己过的,自己觉得快乐就好。

  自己觉得快乐就好,是这样吗?
  这个夜晚,是我们在西行火车上的最后一夜。


[04:40] 【Alley】我做童话,是因为很多人都有这个梦想,需要一个家,这个家是所有人的,不是我的,我只是个管家。
[04:40] 【Tammy】我看见你居然有空把我所有的童话都整理出来,我很感动,因为我自己都没时间整理。
[04:41] 【Alley】你是家庭的一员,一日在家,终生在家。我现在是水木清华的童话版斑竹。
[04:43] 【Tammy】我想要是在我们的网站里,能够找到所有好看的经典童话,该多好。
[04:43] 【Alley】我这里已经有太多的东西,只是一个最后定型和真正实现的过程。你现在看的页面,实际我只用了两天,其他一直都在酝酿,这个是我的救命草,是前一段唯一能够帮助我的。每个定居下来的朋友,都会是我很关心很爱的人。
[04:45] 【Tammy】我解脱自己的方式和你不一样,我是郁闷了但不愿意找朋友说,只会把自己关起来,在网上胡说八道。
[04:45] 【Alley】恩,我知道,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还能够控制自己,其实我控制的很辛苦。
[04:45] 【Tammy】每个人的方式不同,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04:46] 【Alley】别怕我误解,你这么玩命的解释,我都明白的啊。
[04:47] 【Tammy】我以前很少半夜上网,你还说我2点和4点是黄金时间,我白天没什么空聊天啊,平时都是白天胡说八道,然后晚上睡觉去也,几次见过我这个时候出山啊。
[04:47] 【Alley】我过来之后,差不多这个时间段你都会出现的,我机器默认是所有的log都记录的。对我而言,身边的人是有距离的,不同的人被放到了不同的距离上,从我肯每天半夜守在这里开始,你已经占据了很高的位置了。
[05:06] 【Tammy】你以前是这样吗?我记得我从西北回来后你就出现在这里了。
[05:06] 【Alley】我以前从来没在网上为谁这样等过,网上我很克制的,你应该算第一个跨进来这么深的。

(2000年10月13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只要有网络,我们就不曾远离

  翌日天刚蒙蒙亮,看时间却已经快8点。知道自己在向西向西的时候同时也在向上向上。
  一往情深在下面泡着面条无比幸福地说: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天了,从此不用再在如此憋闷的地方与你们度过每个日出日落了。
  一触即发跟着唱: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一往情深瞪着一触即发笑了半天,突然看见我坐了起来,于是将靶子转移到我身上,怪模怪样地嚷嚷说,虫虫你睡醒了啊?好去“唱歌”去了……
  我问正小心地剥葡萄吃的一心一意:还有泡面吗?却被一往情深打断: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现在才起来没吃了,只有给你去“唱歌”的地方,现在不用排队了……
  然后他就一边吮葡萄一边唱起了“西西嘎西纳……”
  我将枕头摔到他头上,然后幸灾乐祸地说,早起的鸟儿是没虫子吃了,不过我是虫子,早起的话岂不没命了?
  下面又是一阵哄堂。
  吃过一触即发嘲讽为“工业半成品”的杯面后,我打开电脑,电池还剩下30%。估计最多维持半个多小时光景。
  去结识四个一的BBS站点,我点击“灵魂show”,系统显示有新的帖子。
  电子兔子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在自己的小屋里呼呼大睡。我也就不去打扰它们。
  再看BBS时,却见原先四个一们和我共同讨论行程的主题下,滚动多了几个新回复。按动鼠标进去看,却见是几个IP明显证明是来自异乡的朋友。
  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帖子,却是温暖的语言。
  ——虫虫、一心一意、一往情深、一触即发、一意孤行,很抱歉现在才看到你们的计划,现在你们一定在火车上吧,希望你们能看见我这个素昧平生的朋友的帖子,我在新疆乌鲁木齐,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看见你们这几个上海朋友要过来,很高兴,希望你们到了后能和我联系,说不定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呢——孤鹰。
  ——“四个一”工程好古龙哦,我是在库尔勒的北京人,好羡慕你们这么酷酷地去那么远的地方,想不到我们不但可以通过网络来交流,而且还能见上面了啊,虫虫姐姐我可以见到你了吗?一直只在网上看见你,现在火车快把你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吧,会不会来库尔勒看我们呢?
  ——我是西安的包子,一直知道这里有个何从,但是没有见过,你们这次出发,会到西安吗?如果来的话一定要找我哦,我的电话是1234567。要是你们出发从西安开始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带上我呢……
  ——一往情深哥哥,你真的很一往情深吗?我是在乌鲁木齐的水凌儿,看见这个帖子后,回复一下,我住繁华的商业区解放北路一带,说不定我们能够联系上呢,我的mailshuiliner@citiz.net,把你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好吗?
  ——四个一和虫虫……希望你们一路顺风……我是土坷拉……

  而在帖子的最后,我看见了好玩的名字,他只打了个符号,分号加一个右括号,那是微笑的网络符号。
  三个一们在这个时候已经聚拢在我的身边,一时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着。
  半晌,一心一意发出了声音:虫虫你代表我们大家写个回复吧,谢谢他们了。有这些热心的朋友,说不定会有个良好的起程呢?
  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感动的泪水。
  但是,眼泪无法真实地在网络上上演,一如我们的感激,只能用其实最苍白的语言,来叙述。
  网络曾经让我们的心靠得很近,而现在,轰隆隆的列车,将我们的躯体,在无限地拉近拉近。
  有个网友说过,在这个数字化生存的时代,如果灵魂也会打字,相信我们不再需要肉体。只需要一个名字,将自己牢牢地靠在上面飞翔。
  ——我已经是个被自己的名字囚禁的人……
  三个一们听见我的喃喃,抬起头来,讶然地看着我。电脑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开始进入自动关机状态——电池终于耗完。
  ——以后火车上,得设法装一个全部是用来上网的电脑的车厢,呵呵。这样才叫名副其实的网络时代的旅行。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只要能够以名字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精神家园我们的bbs上,就意味着彼此都——不曾远离。

  窗外渐渐地出现粉红色的山的远景,一触即发告诉我那就是传说中的火焰山。粉红色美丽的山体,下面是有点发蓝的土壤。一往情深说,跟虫虫你的打扮真象,你好减肥了,不然越来越象火焰山了……你没看这山的横度……渍渍,车子开了半天都还没到头啊嘿嘿。
  我倒!这厮跟我混熟了后就开始没大没小了。
  ——吐鲁番快到了,看见火焰山了吧。
  时间已经是快11点了。
  三天三夜的车厢生活,已经快让我们失去与最纯净的空气的联系,我从来不知道空调的气味是如此让人感到窒息,而在城市的光阴里,我们每日都在这样的味道下面工作工作。我们呼吸的是——空调制造。
  心即将开始欢呼的时候,和火车驰出上海站的那一刻一样,一种离别的伤感又弥漫上了我的眉头,我看见了老鱼,小小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妈妈在帮他整理小包包,孩子含着手指头,看着我。
  也许网络时代意味着我们不曾远离,但是,真实生活里,我们只有一瞬间的同生共死。曾经在高中毕业离开校园的时候,跟最心爱的同学说,不要说永远,有时候,有些感情,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与光阴中生存。
  这个孩子,在我孤单而寒冷的失眠午夜出现的小精灵,唱着童谣出现的小天使,我会再见到他吗?
  还有2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要离别。也许将是永别。

  三个一们开始整理包裹什么的,一心一意甚至认真地叠好睡袋并且装好了登山包。老鱼吃着葡萄跑到我们跟前开始继续拳打脚踢,分他的小果果给我们吃。我拿了一颗糖果,并不吃,而是悄悄地藏起来,藏在裤子的口袋里。小的时候,每当家里有陌生的阿姨出现的时候,我都会把她们给我的各种礼物藏起来藏好,我在想她们中的某一个,会不会是我的妈妈。
  但是父亲这么多年,身边的女人,始终只有我一个。
  1967年,他作为最后一批去西北建设兵团的孩子,告别了上海。1977年,我出生,1979年,他带着2岁的我,回到了上海。妈妈却留在了那里。
  一触即发说,那个时候去了新疆的人,根本不可能再回来,只有他们的孩子,到了10多岁的年纪,才能把户口报回上海。
  但是爸爸竟然能够回去,而且舍得弃下最美丽的妈妈。
  谜团始终在我的心里,父亲那个夜里看着白色的积木城堡哭泣的样子,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而现在,我看见窗外,石油抽吸机一座座地排列在荒凉的土地上,地球的血液富有节奏感地被抽吸上来,我突然感觉到来自自己血管的疼痛。
  越往西,风光就越荒凉与广袤。渐渐地我看见了大批大批的白色的风车。高大,英俊。
  我悄悄地一个人跑到出口处,那里是个适合独处的地方。我安静地注视着远处,那些雪白的,缓缓地随风而动的风车。视野在渐渐地模糊中,眼泪有的时候是恶作剧的小东西,它总是不断地阻挡我面对那些极端美丽的东西。
  那些唯一能够听见风的声音,依赖风而生动起来的大玩具,就在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这样的大玩具,曾经只出现在我的梦境与文字中,现在,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欺骗我。
  列车掠过它们的身边,好象大幅的电影镜头。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小小的,嫩嫩的。
  我知道是那个小精灵。他正抬着明亮的大大的眼睛望着我。
  ——阿姨,以后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想鱼鱼好吗?只要阿姨想到了鱼鱼,鱼鱼就会变成小精灵来给阿姨唱歌……
  ——好的好的,阿姨不但会想鱼鱼,还会给鱼鱼写信呢。
  那懂事的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摸出纸巾,给他抹去鼻涕。他的小鼻子被擦过后,变得红彤彤的。
  ——嘻嘻,就跟匹诺曹的小鼻子一样。
  ——不嘛,我才不要做那说谎的坏孩子,鱼鱼一向都是好孩子的。老师说好孩子不说谎……
  ——恩。鱼鱼是乖孩子,不是匹诺曹,来,给阿姨狠狠地香上一口……
  ——好啊,阿姨你蹲下来好吗?鱼鱼太矮了会碰不到阿姨的脸。
  那小孩子拉拉我的手,撒娇的模样。
  我于是蹲了下来。他于是靠得我很近。
  ——阿姨我亲亲你的面颊好吗?
  我点点头,笑着将脸凑近他的小嘴巴,老鱼于是响亮地吧嗒了我一大口。
  ——妈妈一直都是这样吧嗒鱼鱼的,特别是在睡觉前,阿姨的妈妈是也这样吧嗒阿姨吗?被妈妈吧嗒过的孩子,晚上会睡得特别香甜。
  ——阿姨,你哭了?不要哭好吗?鱼鱼乖乖的,再也不调皮捣蛋了,阿姨不生气好吗?
  ——没有,鱼鱼,阿姨被鱼鱼吧嗒过后,以后每个夜晚都会睡得特别香甜的。
  我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鼻子也变得红彤彤了……还有眼圈。

  广播开始播出列车到站的消息。
  车厢里开始躁动,出口处一时挤满了人。我抱着老鱼,脸靠着脸,挤到我们的铺位前。一往情深看见我们进来,哈哈调侃着说:虫虫你跟你的小情人去吻别了啊?
  老鱼从我的怀里跳下来,冲上去就踢了他一脚,一往情深唷哟了半天,将孩子抡到肩上,轻轻地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拍。
  随着人流涌到铁路站外后,我们已经被身上的行李压得气喘吁吁。一意孤行戴着米色的球帽,套着摄影马甲在门口等我们。
  ——终于一个一个从冷藏箱里出来了,走,去微波炉里转转去。
  ——在哪?
  一触即发一脸迷茫。
  ——哈哈,微波炉就是我们下榻的地方啊,现在走,去城市大酒店。
  然后,一意孤行帮我们拿起一些行李,开始往出租车站走去。我看看天空,一样的灰蒙蒙,马路上川流不息,走来走去的人,面容都是城市人的表情,灰色的矮矮的建筑,让我想起我少年时代的上海,1980年。
  混乱而脏的年代,象老式八仙桌上的玻璃板下压得陈旧的老照片。
  我回头看看车站,老鱼就在不远处,他的妈妈抱着他,正要钻进一辆出租车。
  他也看见了我,突然咧开嘴笑了,并且冲我做了鬼脸。
  我向他抛了个飞吻,他呵呵地笑得更响了。
  ——小星星,真可爱,每天晚上跑出来,小星星,到底为什么?早上风景好,你却晚上才出来?
  曾经在我失眠的夜里出现在我身边的小精灵,我的泪水渐渐地模糊了他的身影。

  一直到红旗路上的大酒店门口,我才从情绪中拔出来,一路上有什么风景,全部不记得了,也许它们根本就不曾入过我的眼。在酒店的楼下,我看见钱柜的招牌,四个一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手机响,好玩的声音在说:虫虫你到了吧,洗个澡后,再给我个电话,让我安心。

  放下行李后,我疲惫地走进浴室,在镜子里,我看见自己的锁骨下面,蝴蝶已经不再完整,只有碎裂的鳞片在闪闪发光。我用牙刷蘸着水,用力地刮去,蝴蝶停留过的地方,于是变得一片通红。
  一意孤行已经为我们准备了茶和紫葡萄,并且给我们依着地图描述了一下路程。全程总长6622公里,时程计划18-19天。
  在乌鲁木齐商业区逛了一圈后,当天晚上,5个人下榻在一间房间里。
  快21点的时候 ,天空才渐渐地暗下来。
  这里的床特别安静,没有了火车上的动荡不安,然而这样的安静,却困扰了我整整一夜。


[05:24] 【Tammy】我突然很想回到过去的光阴,能够象女孩那样恋爱,单纯的,只为了爱而爱,我现在能拥有的都有了,包括自由,我甚至想过,如果我爱上一个男人,即使他一无所有,我也愿意养他一辈子,即使他不愿意工作。
[05:25] * Alley 现在一无所有
[05:25] * Alley 不愿意工作
[05:25] 【Alley】;-P
[05:25] 【Tammy】哈哈
[05:25] 【Alley】还有别的没?
[05:25] 【Tammy】他要乖乖的,将我当作全世界。
[05:25] 【Alley】我这样的还不乖?
[05:25] 【Tammy】宝贝得跟爸爸宝贝女儿一样,一点伤都不舍得我受。
[05:26] 【Alley】你没见过我怎么宝贝别人
[05:26] 【Tammy】打个喷嚏就要打120
[05:26] 【Alley】 faint,120会告性骚扰的,说有个男的3分钟就打一次电话。
[05:27] 【Tammy】哈哈

(2000年10月13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灵魂居住的地方

  才刚刚迷迷糊糊地把自己弄进梦里去,却听见一触即发的闹钟催命似地大叫。为这次旅行,一触即发是准备得最专业也最具体的,从小小的指南针到大大的帐篷,还有一些出发的时候在我们看来完全是多余的东西比如粗粗的长绳等,而那条长绳却在后来救了我们的命,这是后话了。

  6点半的光景,窗外看出去是又冷又黑的样子。是不是乌鲁木齐的太阳也是白天爱睡懒觉的女子呢?
  一意孤行说车子已经停在了宾馆门口,并且叮嘱我们分别下去,不然让酒店里的人看见我们5人同居会……。嘿嘿。
  酒店一夜的开销是480元一间标准间,由于事先关照过一路中每个人除包车费外,每日的消费不准超过100,于是我们这些所谓精明的上海人,就在抵达西北的第一个晚上狠狠地贪了一次便宜。
  我们随身带着简易的早饭,也就是面包饼干之类的。乌鲁木齐的清晨也是灰蒙蒙的,在我看来,城市和城市的差别往往在于装饰街头的人群,还有灯光的繁华程度,别的,大同小异。
  酒店的门童彬彬有礼地给我们拉开门,相比他的工整的制服,我们穿得显然有些“破烂”。我上身是墨绿的圆领T恤,下面是米色的中裤,脚上是蓝色的球鞋,白色的袜子。其他人全是很休闲的装扮,背后都是巨大的超过自身高度的有点脏的登山包,一触即发的帐篷系在包下,上面还荡着一双凉鞋。
  一往情深长长呼了口气,将包往上提了提,响亮地说,出发了,今天开始了我们的旅程……
  一心一意跟着说,是啊是啊,不过你们不许欺负我们女孩子哦。而且,一路都要同患难,共享福。
  一往情深摆了摆手说,享福我来哈哈。

  白色的路面巡洋舰停泊在人行道上,早上7点的乌鲁木齐街头,就跟凌晨5点的上海街头那样,几乎罕见人影。
  车子里被擦拭得一尘不染,针织的坐垫铺在座位上,我看见年轻的司机,看起来魁梧而冷漠的样子,是汉族人。一意孤行介绍说,这位是林师傅,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司机兼导游了。
  那汉子抬起眼在我们的脸上扫描过去,敦厚地笑了笑。说,上车,开路吧。然后麻利地帮我们把笨重的行李抬到车后厢装好,用力地顶上了门,这个门后来在一路上,都只有林师傅自己能拉开,其他的人,全板不动那把手。
  我和一心一意由于身材小而且是女孩子,被安排坐师傅身边的双人座,另外三个一们分别在后面东倒西歪。
  车子启动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有风从窗口扑进来。
  ——防晒霜都涂好了?
  一心一意大声地问,后面齐刷刷地说,好了……
  我将奶瓶放到窗前的架子上,林师傅看见了,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目光向下滑去在我的肚子上停留了一会,才转移开,他的眼睛里有着笑意,但是什么都没说。接着车子震动起来,驰离了红旗路。
  路过一家旅馆的时候,一触即发突然大叫陈同的名字。于是大家齐刷刷地将头别向窗外。
  陈同还是火车上的那副打扮,背着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笨重行囊,脸洗得很干净,走路稳稳的。牛仔裤被穿得很旧,但是整洁,脚上是翻绒皮的高帮登山鞋,格子呢的衬衫系在腰上,看见我们,他用力地扬起胳膊挥手。这个年轻而帅气的男孩子,我想起他在火车上用廉价的一次性纸杯认真地泡袋装咖啡的样子,喝的时候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动作斯文而幽雅。他没什么钱,辞职后他一下子将所有的积蓄都投到了旅行上,他不知道自己出来是干啥的,只觉得想出去了就出去了,好象远方有什么在呼唤着他。一触即发动员他和我们结伴而行的时候,他还是用那种看起来非常干净而透明的表情坚决地表示拒绝,理由是我们的开支是他所不能承受,而我们的时程又远远不够他走到他想去的地方,他将“地方”两个字说得很响亮,28岁的人,穷到将积蓄都投到了旅程中,先前都过了西藏和云南,现在到了西域。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保持幽雅地喝他最爱的咖啡,即使在未来脏而拥挤的长途车上。那样的男人让我的心,突然柔软起来。我想,好玩会不会也是如此拥有心境的人呢?
  他走出来的那家旅社非常简陋,上面的招牌写着一个床位一晚上20元。
  我们也齐齐地冲着他挥挥手,一触即发甚至要求司机停了车,摇下窗大声地对陈同嚷嚷:兄弟啊,你自己保重,一个人更要注意安全……
  他在那边笑了,用大大的瘦削的手拢成喇叭,冲着我们大声地叫:后会有期……
  我们都知道他要走很长的一段路,他有的是时间。
  我也想这样走,徒步并一路搭长途汽车,但是这样的话,父亲一定不会放我出来,好玩也会不高兴。毕竟我是女孩子。
  陈同是需要孤独地一个人走的人,没有人是单纯为了旅游而旅游的。
  看风景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越远离市区,路就越颠簸,这个时候我的奶瓶派上了用处。
  ——看来我们每个人都要配一只了。
  一往情深叹息着,他每次想喝水,都被一记趑趄弄泼了水。我得意洋洋地从倒后镜里看着他。
  一意孤行突然惊叫起来,全体哗然。
  ——我们这次回去的票子可能非常难买,最近乌洽会正召开,正好就在我们旅程结束的那天闭幕,按照我旅行中的经验,那几天的机票和火车票会非常难买。西北开发热正开始呢。我犯的更可怕的错误,是忘了提早叮嘱朋友帮忙预订,我以为只要在回程前一周买就可以买到的,现在我才想起来,哎,我是什么了我。
  于是全体一懵。车子还在飞快前进,大家面面相觑。旅途才开始,个个就为回程的票子担忧起来。很快全体都没了声音,郁闷的气氛笼罩着整个车厢。
  林师傅看了看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说,只管自己点燃了一根烟。过了一会他开口说,前面的两位小姐千万不能在车上瞌睡,这是驾驶规则。
  ——为什么啊。
  我没好气地问。
  ——你们都打瞌睡的话,我也会在连续开车数小时后被带入催眠状态,在这种地方因为打瞌睡而出车祸的事故不少啊。
  后面的三个一们忍俊不禁地笑了,好象大家都突然换了副黄鱼脑子一般,忘记了车票的事情,而我和一心一意也开始发小姐脾气要跟他们换位子。三个男孩子只管逗我们,就是不肯答应轮流换位子轮流打瞌睡。
  一气之下我干脆不再理睬他们几个,郁闷中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无聊地打开了电脑,用手机拨号上网,这个手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保持着良好的信号。好玩那家伙居然将它作为是陪伴的一种载体,一种方式之一。
  清晨的BBS上,还留着爱在网上过夜生活的人的痕迹,所有的嬉笑怒骂。电子兔子全然不见兔影,估计跑哪去鬼混了,现在的网络也跟这个社会一样,连电子动物也知道婚前就……

  现在是BBS上最冷清的时刻。
  只看见水凌儿的名字在线,她的最后一个回复就在几分钟前。
  这个在乌鲁木齐的女孩子,她询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
  一意孤行从后面将脑袋凑过来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虫虫,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她呢。
  ——什么?利用?
  我差点没将电脑从后面敲到他脑袋上。
  ——不不不不,我说错了,我是说,咱们问问她能不能帮我们搞定回去的票子呢?
  这个时候大家才想起这件正经事情来。
  ——早说清楚啊,真是的。不过这样也不太好吧,都不认识的。
  ——这有什么啊,网络上我们都是自己人啊,自己人说话还要客气吗?
  一意孤行倒是理由充分,他似乎永远岂有此理。
  于是我们这些厚皮的家伙,联名发了个帖子,用的名字是虫子和四个一。
  然后我去其他的网站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见水凌儿已经回复了。她说好,并且往我的信箱里发了她的电话。
  我们抬腕看看时间,前后不过2分钟。
  一个素不相识的异乡女孩子,就这样成为了我们热心的朋友,不,是救世主。给她电话的,自然是她最向往的一往情深“大哥哥”。
  好玩正好上线,看见我的名字在,于是发了个消息给我。
  ——呵呵,虫虫难得那么早啊,以前在上海现在可是虫冬眠的时候啊。
  ——去死,人家难得学好一次嘛。
  ——嘿嘿,我们的爱情兔们呢,虫虫?
  ——死了。
  ——啊?不许胡说!
  ——你给我们搞到回上海的票子,我就不胡说。嘿嘿。
  ——好,我试试看,要几张?飞机还是火车?
  2张火车,3张飞机,最好在9月16-20期间离开乌鲁木齐。
  ——知道了,虫虫。

  身后,一往情深也正好带着绅士般甜蜜的表情挂了电话,他眯着眼睛还沉湎在刚才的幸福中,用还带着糖渣的声音说:水凌儿的爸爸正好是搞公安的,能帮忙开后门搞票子,我把我们的联系方式和行程大致告诉她了,下个月的9-10日我们中途回乌鲁木齐的时候去跟她碰个头,她说准备请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上海人吃饭呢。
  ——那怎么好意思啊。
  一心一意嘻嘻笑着说。
  ——以后等她来上海了,我们回请啊?笨蛋!现在是有吃不吃猪头三……

  不管如何,票子问题总算解决了,就这么迅速,而且还是在路上。林师傅别过头看看我们,再看看电脑,呵呵地笑了。
  车速在不断地加快中,我看见身后,太阳正开始上升。我们在向西向西。
  ——如果顺利的话,傍晚6点左右可以到达赛里木湖。
  这个湖泊,从地图上看上去,是一小块天蓝色的斑点。
  奔向她的路上,沿途都是戈壁戈壁。阳光渐渐地变得不再温情,我感觉到毛孔的窒息。风刮过耳边,我的皮肤干燥着。
  绿洲渐渐地远了,路也变得寂寞起来,我们在狭长的312国道上飞奔,连绵起伏着的天山就在前面,路如同搓衣板那样起伏着,我们在车上,感觉如过山车般的刺激,路延伸向上,天山顶端白色的雪,看起来整座山好象要与天连为一体,而灰色的公路,看起来就好象是一条通向天空的道路,我们在其中驰骋着。
  出征西域的路程,渐渐地展开,我们都不知道未来的风景,那些在妈妈的黑白照片里曾经展现的山水,现在以色彩的姿态,在我眼前一路铺开去,而沿途看见最多的景物,却是墓碑和金字塔似的的坟墓,还有排排的白杨树,即使是最荒凉的戈壁上,依然能够看见黄土堆就的坟墓,而有些已经连墓碑都没有了。
  其实未来的日子里,我们都是这样,清晨看日出,然后驱车7-8小时奔波在戈壁或草原上,掠过一块又一块的农田和墓地,不断地走过农庄与小镇,穿越墓区与荒芜的土地,掠过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赶到新的湖泊山庄看日落……
  在异乡与异乡之间,总是能看见最落寞和最寂寥的东西,偶尔也有灿烂的美丽,比如满田的棉花与西红柿。突然想,心灵与心灵之间呢?从一颗灵魂到另一颗灵魂,是不是也要度过最寂寞与最艰难的路程呢?
  中午的时候穿越昌吉小镇,过精河镇,路上饥饿了就停车,到昌吉是2小时车程,过独山子玛那斯,午11点45分在沙湾吃大盘鸡。在这里,时差2个小时的地方,所以这个时间不能算是午饭时间。大家找了路边的饭庄,喝着茶,叫了大盘鸡,其他的全是蔬菜。一共消费不过几十块钱,这很让习惯了高消费的我们欣喜若狂,但这样的欣喜,越到后来越淡,就好象我们习惯了第一次的幸福后,以后的,就不再当作是幸福。
  饭后继续向西行,穿越一座又一座小镇,平房,简陋的商店,红扑扑的笑脸,各种各样朴素但是衣着艳丽的人们从我们身边经过,他们的表情安详而从容。没有人步履匆匆。

  快4点的时候,太阳从车窗正前晒进来,刺到脸上火辣辣地痛。我和一心一意只能靠薄薄的外套遮着太阳,并且不停地摸出润唇膏来。这个时候我们路过敖包,那里是有点民族特色的土葬方式,各种各样的撕成丝状的布条绑在竹竿上迎风招展着。据说少数民族都看重人死后灵魂的去向。我不知道那些布条上,是不是依附着某个人的心。
  停留片刻,拍了些照片后,我们继续前进。
  快到傍晚6点,太阳还是火辣辣的,四周还是戈壁戈壁,突然车子一个转弯,驰向了高处,这刹那已经被沿途灰黄的没有生命的土地弄得眼部疲劳的我们,惊呼起来,我更是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窗外看出去,就在不远处,在我们的盘山公路下面,我看见一大片冰蓝色的湖泊,阳光照射下来,白色的浪花发出银色的光芒,生动地熠熠生辉,湖边不断地有浪花涌上又退去,简直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大海还是湖泊,如果问她是什么模样,那就是我心里一直怀念的大海模样,我相信开天辟地的那一刻,海就是如此纯净如此透蓝的,在人类没有占有她之前。
  但是赛里木湖是高山湖泊,她四周环绕着云雾袅袅的山,云大朵大朵地落在半空,阳光给它们镶上了金色的边。湖面上小小的细微的浪花,温柔地拍打着我的心。
  曾经在出发之前,好玩就跟我说过,如果想见最纯粹的蓝和最纯粹的水,就去看看赛里木湖。她将天空的颜色印在了自己的心里。蓝天白云,蓝湖白浪。
  ——如果地球是一个巨人的心脏,那么这湖泊是他深藏的灵魂居住的地方,在那里,他等待着最心爱的女子的到来。只有在那样的湖泊旁边,你会忘记血腥的味道。
  现在的大海,已经是受伤的血管。
  车子在无限地接近着湖,公路就环绕着湖而建,蒙古包色彩艳丽地零落在湖边的草地上,我的眼睛被如此鲜艳的色彩冲击着,城市的霓虹灯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暗淡了下去,那些曾经只在画面上才出现的色彩,在这里真实地跳跃着,教人感动。
  我的眼泪下来了,不争气的眼泪,自从踏上西域的土地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上了哭泣的感觉,而城市女子的生活规则是不允许有眼泪的。
  我在被那些蓝感动着,震撼着。
  曾经心里无限地渴望靠近大海,但在这里,在这样的湖泊面前,我忘情地模糊了双眼。
  如果我能够找到自己灵魂的居住地,我想那里应该也是一片纯净的天地。
  现在,我想我是鱼,皮肤渴望接近着那样的水。
  在网络上交谈的时候,好玩谈过关于皮肤饥渴的问题。
  ——其实我更需要是是一种接触。
  ——接触?
  ——或许是肌肤的饥渴
  ——你想找人……做爱?
  ——不是,人的皮肤也是有饥渴的,接触的饥渴。
  ——恩,明白了。
  ——那就好象家人相互的拥抱,触摸,接触让我感觉安全和满足。

  下车找了个蒙古包下榻后,我们就租了马上山,从高处远观赛里木湖。已经是夕照时刻,山顶异常寒冷,但是马背上快乐的我,任风刮着自己平时特别保养的皮肤。
  天暗下来的时候,有雨水淅淅沥沥地下来了。湖面不再靛蓝,但是依旧纯净,我跳下马背,奔到湖边,捧起水,将脸深深地埋在其中,刺骨的寒冷,却让我感到过后的十分温暖。
  回蒙古包的路上,我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了,不知道是海拔过高,还是我过分激动的原因,一时只看见面前的山都在动,然后整个人就慢慢地软了下去。
  知道身在野外,但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天、水、绿地都在我四周转动,好象要把我包围起来。骨头里有种轻飘飘的快乐。
  这个时候有人轻轻地拉起了我,抬起头一看,却是一往情深。
  ——虫虫你怎么晕了呢?是不是不舒服了?
  然后他一把拉起我,半抱半拖地送回了蒙古包。林师傅见状,叫牧民给我泡了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我满怀歉意地看着围在我身边的同伴,旅行第一天就这样给他们带来麻烦。
  ——没事没事,说好同患难么。
  一心一意用湿纸巾小心地为我擦拭双手。
  我于是昏昏睡去,一直到开饭的时候他们将我叫醒。

  我才慢慢地坐起来,一触即发和一意孤行就乘机调侃我说,要不是一往情深英雄救美,你说不定就在这么美丽的地方香消玉损了呢,现在,你考虑准备怎么报答这位大帅哥啊?
  然后我看见一往情深得意洋洋地在边上傻笑。
  ——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装死也得等个当地的哈萨克帅哥来个草原艳遇呢,怎么就还是碰上个上海人了呢。
  然后就一扭头,我故意装出十分委屈的样子。这下,一往情深气呼呼地睁大了眼睛,有趣地咕哝起来。
  ——好好好,以后不管你是死是活,没人救你了哼哼。大家听见了哦,虫虫在等当地帅哥来救美呢……
  一意孤行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于是也跟着笑了,都是大声地,露出牙齿来。
  羊肉大盘大盘地送上来,我们忘记了手没都洗,就去抓。
  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即使一口气吞下99817749个细菌,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晚的时候,六个人并排睡在一起,我的左边是一往情深,右边是一心一意。头顶上,是个蒙了毡布的圆顶。睡前去不远处的简易粪坑的时候,抬头看见墨蓝的天空中,星星如钻石般发光,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
  四周没有任何的灯光,除了我们微弱的手电筒光。
  一意孤行说,明天早上6点起来,我们登山去看日出。


[06:33] 【Tammy】今天开始你看不到我啦,哈哈,要做到虫子在和不在一个样啊。
[06:33] 【Alley】说真的?说真的我就不上来了。
[06:33] 【Tammy】干吗啊?你又不戒网。
[06:34] 【Alley】哦,挂着很分散精力的,我在这边没别的事情。除了只跟你说话。
[06:34] 【Tammy】阿累哥哥啊,别对我太好,我消受不起的,真的。
[06:34] 【Alley】我做事是看自己的。
[06:39] 【Tammy】我三天里戒网看看。
[06:38] * Tammy 想让哥哥早点找到感情寄托
[06:39] 【Alley】你已经被划在范围内了
[06:39] 【Tammy】我不能再将自己寄托在网络上了
[06:39] 【Alley】网络是交流工具,永远不能替代生活。
[06:39] 【Tammy】我已经在期间沉沦了,失去了和最淳朴的生活的联系,因为我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任何的情感寄托。
[06:40] 【Alley】恩,那就多想想我吧。;-P
[06:40] 【Tammy】哈哈,做梦。
[06:40] 【Alley】做梦都想?
[06:40] * Alley faint
[06:41] 【Tammy】你才是呢,如果我明天开始再跟阿累说话,我就不是虫虫。
[06:45] 【Alley】你本来就不是。
[06:45] 【Tammy】啊,反正我再和你说话,我就不得好死。
[06:46] 【Alley】你本来也没跟我说过话。
[06:46] * Tammy 伤心地走了。
[06:46] * Alley 出门看见一打玫瑰花。喔,不是玫瑰,是紫色的勿忘我。
[06:47] * Alley 突然看见上面别了张小枝条。
[06:47] 【Tammy】枝条上有一封绝交信?
[06:47] * Alley 拿下来一看,上面写着:从从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三岁的时候邻居家那个拖着好长鼻涕的小男生啊~~~
[06:48] * Alley faint
[06:48] * Alley 好崇拜虫虫啊, 三岁就有小男生暗恋了。
[06:49] * Tammy 研究了半天,才找到那小男生的家
[06:49] * Tammy 看见小男生的书包上写着:阿累的书包
[06:50] * Alley 开始打听上海分公司啥时候开张
[06:50] 【Tammy】啊
[06:51] * Tammy 开始打听北京哪里有人要认领没人要的小孩

(2000年10月13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夜空中的风灯

  一片漆黑。
  只听见周围有悉悉簌簌的穿衣服声音。大家在黑暗里小声说话,由于男女混居,我们上床起床都不敢开灯,人人都在黑暗里摸索着脱衣穿衣。每个人的枕头边上都有手电筒,为了晚上出去“唱歌”用。但是女孩子出去是一定要喊醒身边的男性,让他陪伴去远处的厕所的,据说这里附近可能有狼。为此,一往情深一直后来坚决拒绝睡我身边,除非在劫难逃。
  ——最好什么时候你出去唱歌的时候被只公狼抓走做压寨夫人去,以后睡觉前少喝水!!
  黑暗中,我狠狠地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过了一会有人打开了小小的手电筒,微弱的灯光照向半开的门。
  一心一意在分发口香糖,这种地方这个时间,口香糖是我们的后备牙膏。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小心摸错手还是常有的事,甚至还有人不小心踏到还躺着的人腿上。几个光圈同时亮起,在蒙古包的四壁上晃动着,偶尔会停留在某个睡眼惺忪的脸上,然后被照的人会发出恐慌的声音。
  我的麻花辨松散着,但是懒得去打理,人到了这样的地方,往往会忽略细节上的问题。至少我还做不到如陈同那样用廉价的一次性纸杯也能将咖啡喝得非常绅士。一心一意的皮肤干燥得起了屑,但她还在用湿纸巾抹啊抹的。昨天在路上涂了那么多润唇膏,我们的嘴唇那还叫嘴唇吗?
  任何的化妆品,到了这里得到最好的验证了,比如我带的某品牌的防晒霜,在上海喜欢的女孩子多如牛毛,但在这里,我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地晴转多云,多云转阴,接着……实在是后果不堪设想。

  一片漆黑。
  看看一触即发腕上的夜光表,时间显示是6点半。
  但这里四周还是一片寂静,黑暗无穷无尽似的。
  昨夜的星空还在,只是星光暗淡了下去点,剩下数点还在坚强地发着光芒。
  一意孤行带领我们开始找山路,他手里的军用电筒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好象夜空中掉落的星星。
  天空正在渐渐地褪去她黑色的外衣,星星如钻石般渐渐滑落,一个女子衣锦夜行的时间即将过去,她那冰蓝色的晶莹的皮肤将慢慢地露出来。现在我们看见东边山头有渐渐红起来的云。山头依然以黑色的姿态静默着,松树傲然挺立,同样的黑色与黑色融为一体,看过去那景色好象是皮影戏里的背景。
  我是个一向喜欢黑夜出没的人,但在这里我开始害怕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悚然,弥漫着每个在山头湖边露营的夜晚。城市的霓虹灯给了我们太多美丽的误会。
  黎明的时分,寒冷与饥饿包围着我们。
  只听见同伴的声音无力地空荡荡地在四周响,还有手电筒微弱的光圈漫游在草地上,我们必须小心不致踏进马粪牛粪去。
  ——跟我走,没错的。
  一意孤行走在前面,沿着上面密布尖锐的小钩的铁丝栏杆走了一段,没有看见任何的进口,能够让我们越进上山区。于是决定铤而走险,翻越栏杆。一意孤行将他的包和相机三脚架之类的交给我们拿着,然后他退了几步后,冲刺性地跳高越过栏杆,然后一触即发仗着人高马大,一脚跨了过去,配合着一往情深,他们三个将栏杆中间的铁丝分别往上提和往下压,留出个一条大狗能够穿越的窟窿,让我和一心一意小心翼翼地钻了过去,最后是一往情深这个大块头,他是靠我们从上面将所有铁丝往下压后跨过去的。
  风刮得很猛,我们开始登山,不远处可以看见歇息的牛和马。
  ——这山上没有狼吧。
  一心一意担忧地问,她将风衣上的帽子拉到头上,挽着我的胳膊走。一意孤行在再三关照我们要紧紧地跟随着他,千万不能走丢了任何人。
  我听说过很多在野外迷路的事件,但是这个时刻却让我感到兴奋和刺激。我开始莫名其妙地想象一场奇妙的探险。用一往情深后来调侃我的话说,这个虫子除了帅哥外不想遇见别的。
  公主遇见王子不也是在丛林里吗?
  ——不对,公主遇见王子之前必须先遇见小矮人……
  为了能够嫁给王子,公主都需要小矮人作为垫脚的,这是童话的规则。

  一片漆黑。
  我们在摸索中上山,后面的人紧紧地跟随前面的人的脚步,前面的人不时回头点点人头。走几步,我就开始喘气,海拔虽然不能算高,但由于一早未曾进食,让我觉得体力在下降中。一心一意不断地给我供应口香糖,糖份在这个时候成为非常重要的生命支撑点。除了水,我们没有带任何吃的。就是水,也仅够5个人勉强饮用。
  一意孤行嘻嘻地开玩笑说,现在少喝点,不要过一会只好跟乌鸦那样要往瓶子里丢石头了。
  越往上,风就越大,但是天也越亮。东边山头的模样清晰起来,色彩渐渐有了层次感。我看见金红色的太阳,裹在云彩后面慢慢上升。我回头看看下面的赛里木湖,湖水安静地,轻微地涌动着,同样是灰蒙蒙的颜色。湖面上空有淡淡的白色的雾气,轻轻地消散在月白色的天空中,而空中淡淡的白色的云的影子,倒影在湖面上,随着东方的发白,那倒影渐渐地褪去,湖水开始发出冰蓝色的光芒。有海鸥之类的生物滑过水面,而湖面依旧波澜不惊。那是一条始终处于倾听状态的湖,你可以对着她喊叫,而她给你的反应,则是沉默的涌动。与自然交谈有的时候是最好的,他们只会倾听,而你只需要倾诉。而后,他们会回报给你的心,你的声音。好象我们在山谷里大喊,那些回音,是我们给自己的答案。
  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了。只是倾听。
  就好象好玩说的,如果我们是在生活里,他会用肢体语言来代替声音,而我们太需要倾听与倾诉。很多人有耳朵,却放弃了倾听的权利。
  ——如果我们的相识是在生活里,会失去很多平静而纯粹地了解对方内心世界的机会。我们不是两只动物,看见了异性就想着要交配。网络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它完美地保留了纯粹的柏拉图而又预先阻止了生理上的提前犯罪。

  一触即发觉得在这个山头取景不太好,提议要去更高的山头,并责怪一意孤行带路带得不怎么样。他们开始互相指责了一会,但很快就没事了。因为吵架被证明在事后是于事无补的。
  要赶到更高的山头显然来不及了,太阳已经出来了,以明亮的火球的样子跃出山头。
  ——我怕我还没到山顶,人就倒下去了。
  我觉得胸闷,真正的胸闷,开始担忧地说。
  一触即发上来拉着我的手,说,走吧,我给你力气。我们才开始第二天的历险呢,别害怕。
  他牵着我,大家继续走。
  ——抱怨在这个时候没有用的,我们会回去享用食物的,在这之前,我们必须继续走,人总是难免会害怕继续追求自己的梦想的,你看你,才上来一会,就担心到最后会不会倒下去,会不会饿死,你是怀疑你的能力吗?告诉你,人不吃不喝的生命极限是28天,大不了我们把你抬回营地。你还担心什么呢?
  是啊,我担心什么呢?但是天性的悲观让我每次都在一场事件发生之前就开始顾虑到后面的未知的结果,就好象我害怕离开挂件会找不到更合适的,就好象我担心一旦爱上好玩说不定他会是个色狼玩弄我的感情什么的,网上的东西太过虚幻了,虚幻得令人开始疑心重重,只要一想到要去爱一个自己以为会永远离开的人,心里难免会开始打退堂鼓,而鼓声一响,也许就错过了最美丽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每个人都能预见到自己的死期,那么生命就会失去了探险的意义。我们追求恰是因为我们无知。
  好玩曾经这样说。

  一触即发的手温暖而有力,这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就这样,我勇敢地跟随伙伴们来到了新的山坡上。
  这个时候,太阳如花,在蓝得洁净的天空中亮亮地盛开了。
  湖面上开始飞扬起如昨日那样光彩照人的白浪。
  抬头看时,夜空中的风灯已经悄悄地隐入天空中不见了。而乌云与晴朗的蓝天开始结合,天空以奇妙的色彩幻变着,无边无限的。从这头看到那头,没有任何的建筑物与空中道路将她切割得支离破碎,于是我们看见了大块的云朵,人在这样的广袤的低低的天空下,能感觉到那些云朵沉甸甸地要压下来的窒息感,体会到四周的景物在欢乐地旋转着,仿佛躯体已经被吞噬而荡然无存。
  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奇景,让我们开始哗然。
  眼睛在这一刻是唯一生活着的器官。别的,都可以抛弃。全然抛弃。
  林师傅说,其实这里还不是最美丽的景色,等过几天到喀纳斯湖,你会领略到真正的湖光山色。而这里只有纯粹的蓝。
  但是这样的蓝,却从此深深地烙在了我的骨子里,即使日后回到上海这个我必须继续生活下去的城市里,我仍然能够反复梦见她,而美丽的梦是永远没有结局的,她总是在黎明到来前戛然而止。
  赛里木湖的上空,又开始落雨了。


  有的时候,我宁可一辈子只在网络上,和一个人说话,在生活里,我依旧是独自的灵魂。那么这又将是一个怎样的积木之城呢?是一个能寄下自己的魂灵,在走投无路的奔波中,可以停留一会儿,画一个烧饼给自己,也给同样饥饿人的存身驿站呢?还是一个可以拒绝长大拒绝无知,永远孩子,无忧无虑的童话王国呢?也许都是吧。
  但我很清楚网上每个朋友都是真实的人,也都知道他们真实的灵魂,如果我当他是朋友了,他一定是真实的,我很挑剔的,对朋友也一样。
  可是即使是在网络上也不是可以随意搭建一个王国,可以一直的流浪,一直扮演吉普赛人的。过客,边缘等种种的词汇,所表达的意思,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所以在一阵自我放逐与沉沦后,仍会想,我的期望在谁身上呢?仍会去寻找真正的幸福,寻找真正的爱的感觉,而不是去占有虚荣,不是去选择逃避,虽然这样会比较轻松,而不累
  这可实在是一个寂寞的旅行,因为灵魂是独自的,它属于你自己,而四个一其实只是孤独中的伴侣,伴随着灵魂,偶尔一一一一一下。跳动的灵魂或许早己封存在了少时作业本的纸条中了,所以即使见到了美丽动人,依然会疑心重重,突然就自己打起了退堂鼓来。
  故事会如何结局?父亲为什么会离开母亲?父亲和母亲,好玩和虫虫,是不同时代的翻版,但他们的选择未必相同。我们永远不知道经过的,或者将经过的,或者现在的,到底哪个才是最好的。

Alley写于2000年10月15日夜)


落日长廊

  绕了很大的圈子,翻过2座山,一路都没有捷径,只有马蹄留下的小坑,仅能容脚尖踏住了攀登,到有的地方甚至还要用手一起匍匐而上。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而阳光已经照耀了半边的山头,层林尽染的味道就出来了。那些绿的树,黄的草,蓝的湖,枣红色的马。绿的如翠,黄的如月,蓝的如冰,红的如枣。如果让我来选择一种画种,我觉得赛里木湖是适合用水彩来表现的,所有的色都是飘逸的、轻柔的,间中还有大块的留白。很多时候,往往就是那样的一块留白,让我粲然心动。
  记得第一次答应了挂件成为他的恋人就是因为这样的一块白,他一言不发,只微笑着坐在我身边看我码字,然后等我累了伸懒腰的时候翻出蛋糕来切给我吃,却把蛋糕切得乱七八糟,还有一块甚至掉在了我的腿上。我笑起来的时候,看见他脸骤然红了。
  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男孩子会脸红了。就因为那样的羞涩,我将自己的手心埋在了他的手掌里,再也没有拿出来。
  现在的挂件,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模样了。他不写高山流水般的文字不再傻里傻气地笑而学会了甩甩挡着眼睛的发。他渐渐地活得跟我的小说那样而我开始不知不觉地在远离中。
  曾经看《美国往事》的时候,为那个坐在木格子的楼梯上带无邪表情等候在洗澡的小女友的小男孩而心动,纯真年代的纯真往事始终缠绕在我的内心。现在的我,是不是还能一如既往地像女孩那样恋爱呢?
  小橘子说:现在我们长大了,才发现年少的时候真的不懂爱情。以前我们总是听不进去大人的劝告,现在才明白,其实是我们真的不懂。
  当时我坐在她的对面,手里是燃着的烟,另外一只手在挤压疲倦得有点发黑的下眼皮。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那一个秘密,如果她知道曾经夹在作业本里的那张纸条——不是我不爱你,可是如果我不离开你,妈妈会哭得更悲惨,爸爸有别的女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她是不是还会坚持这样的一句话吗?
  如果我的妈妈一直在我的身边,她会不会也这样为我的早恋而哭泣呢?为什么大人世界的哭泣,需要我们孩子来负担呢?
  现在的小橘子有三个男朋友,其中一个是有妇之夫。她说,我好象什么都想要,但是又什么都不想要,失落的时候,我会叫他们都给我滚。
  如此这般,就是明白爱的理由?
  我开始觉得晕眩,阳光刺到脸上辣辣地痛。
  然后听见一心一意在大声呼唤我的声音。
  ——虫虫,我们下山吧……
  已经是北京时间10点,而在当地,是早饭时间。
  雨已经停了。

  11点的时候,我们收拾好行囊,登上巡洋舰,林师傅再三叮嘱没有掉东西之类的,接着他一扭发动机,车子开始驱动起来。我的手里还拿着一块没吃完的馕,砖茶的味道还留在齿间。那些哈萨克牧民在车后冲我们挥着手,表示再见。
  沿续着来时的路,继续向前向前。湖水就在公路下面,始终澎湃着。
  我们已经无法停留。
  这样的一路颠簸,只是为了向你飞近,然后再告别。
  那是城市男孩女孩爱读的小说里的爱情细节,而在这里,却成我的磅礴泪雨。
  打开电脑,拨号上网,我看见好玩在我的电子信箱里,发了一朵蓝色的玫瑰。
  ——虫虫,这是我为你而设计的,我知道那样的蓝再如何深邃,也比不上你已经爱上的湖,但是,旅行本身,就是不断走近再不断离别的过程。在这第一次的别离时刻,且让她代表我的心,伴你一路平安。

  两只兔子在屏幕上端快活地小跑着,样子看起来似乎长胖了不少,但是游戏系统告诉我,它们的“体力”与“情感”仍然低于正常值。
  爱情还没深达灵魂之前,浮于表皮看上去也很美。
  一如“它们”的相爱,在我们的眼睛里看过去,是完美的。

  在我跟好玩“柔情蜜意”的时候,听见后面三个一在偷偷地嗤笑。是笑我的瞬间忘我。
  ——虫虫你一上网就不要活了,除了你的大脑和你的手指,你身上别的都成了废物了。
  一触即发说,看我现在多好,出门关了手机,呼机丢在家里,忘我地投入旅途中。人不要一路都在牵挂后方的事情,这种时候就是家里有什么天大的事情你也帮不了忙啊。
  一往情深说,虫虫你浪费这么多电费手机费的,不如把他带来算了,你这些钱加起来都可以飞机来回了。
  一意孤行嘿嘿奸笑说,是不是觉得还是柏拉图安全些啊?
  我抓起面前的葡萄干,想给后面三位来点“浪漫”葡萄雨时,车子正好越过一个水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一时没有防备,脑门狠狠地撞到了玻璃窗上。
  后面的几个抢过我手里的葡萄干丢到嘴里,笑得更恐怖了。
  一心一意正在瞌睡中,被这样一闹,居然在梦里也笑出来了。这一笑,吓了林师傅一跳。
  ——说好坐前面的不许打瞌睡的,还胡闹呢。
  他用责怪的口气说。一心一意不满地看了看他,然后一扭头,和我无奈地对视而笑。
  接着林师傅找话题说,你们知道这一带的湖为什么特别蓝特别纯净吗?除了当地的蒙古族和哈萨克族人外,其他的兄弟民族都特别重视饮水的习惯,他们禁止在水里直接洗衣服,洗脚洗脸或洗澡,生活用水全是用水桶打捞上来的。
  一听这话,我就开始后怕,如果昨天不是因为怕冷,我差点就跳到湖里去游泳了呢。
  罪过罪过。

  现在高速行驰的巡洋舰已经渐渐地远离了那后来一直让我魂牵梦系的湖。
  方向是往南,地理位置在西北的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林师傅说过会会路过哈萨克斯坦国的边境,要我们交身份证由他去办理出境卡,然后到边境的集贸市场上掏掏便宜货。据说有廉价的巴黎香水之类的,但也不乏假货,还须我们准备火眼金睛。
  路过霍尔果斯一带,经过果子沟和通呼沙拉瀑布,现在正好是初秋,但还不到丰收的时刻,也没有花,只看见雪白的瀑布冲击着横木哗啦啦地下坠,周围全是松树,魁伟地,阳刚地搭配着柔和的、激情的水。有水声伴松涛的美。以前去泰山一带,说什么泰山是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我只看见干涸的水沟,那不过是证明了那传说是真实的而已。果子沟的瀑布哗啦啦地流,四周人影罕见。这场旅程已经非常原始,但我能预见到未来的人潮汹涌,他们的呼吸会将空气弄脏。
  路上看见有卖野花粉与蜂蜜的小摊,隔一段路就有,价格都好商量。林师傅说女孩子买回去后每天早上冲了吃很养颜的,然后他说等过了那拉提草原后,介绍我们去一户农家采购。于是个个笑逐言开。
  在边境附近,等林师傅去边防局办理过境手续的时候,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现在的足迹与状态,他听说我一路平安,在电话那头微微吁了口气,但还是再三叮咛我注意安全。我可以想象他在家一个人简单的饭菜。如果妈妈在的话……
  但是那样想,还有意义吗?

  国境边防禁严,但周围的集贸市场却是异常热闹,卖的都是廉价的所谓外国货。这个年代的人已经多半丧失了崇洋媚外的热情,尤其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国内的生活已经丰衣足食,时髦的东西应有尽有,我们还缺什么呢?除了在边防大门口和国道上集体留个影外,再没有别的兴趣了。
  转头继续奔伊宁市赶着看伊犁大桥日落时,我跟一意孤行换了个位子,坐在后面的就有资格打瞌睡。现在的路面非常平坦,我需要个安静的睡眠,城市生活已经让我日夜颠倒,而在这里我们过着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
  ——虫虫,你别马上睡啊,起码开出10公里才睡吧。
  一往情深故意跟我过不去。这一路上,睡得最饱的就数他。
  一触即发靠在我旁边,突然说,虫虫,如果当年你爸爸不将才2岁的你带回上海的话,你也会和我一样在这里长大吧。
  ——也许吧,在这里度过童年与在上海度过童年的孩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们这里的孩子,能够看见地平线和彩虹……
  ——那么,如果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度过童年,你会选择这里还是上海?
  ——这个很难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西域的人和风景,但是我同样喜欢上海的繁华。虫虫,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现在才25岁,我前面的成长日期是一半在西域,一半在上海的。所以,真的很难说,我具体喜欢哪里更多一些,毕竟上海是我父母的故乡。
  ——能看见彩虹和地平线的童年,这样的孩子会有更多梦想吧。
  ——呵呵,虫虫你又浪漫了,不过我也对你的父亲产生疑问,在我们出生的那段年华里,这里的生活水平绝对比上海好,而且工资也高。你的父亲,究竟抱什么目的回去呢?
  ——你问我我问谁?
  莫名地,我突然掉入深深的郁闷之中,有很多问题,始终都困绕着我自己,别人善意的关问,却总成弄痛我的刃。然后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吵。
  在旅途中,难免会有不快。
  幸好没有人出口伤人,幸好没有人推却全部责任。
  我不过是由着情绪的人,任性而自由地说话,喜怒哀乐都在表情上,说话的时候喜欢手舞足蹈,从表面上看,我是个纯粹的孩子。
  但是我却觉得自己,一直奔跑在世界背后。

  下午5点多的时候,我们才抵达伊宁市,在城镇的入口处,我看见有白色的雕塑,分别是天鹅与羊。伊犁河大桥雄伟地跨河而过,河流安静地细水长流,浅滩突出,阳光高高地亮在西边,这个时间,在上海应该算午后。
  我们在河边一搭起的饭摊上吃大盘鱼,西域盛产西红柿,所有的菜里都不可避免地放点西红柿。大盘鱼自然也是西红柿红烧而成。就着砖茶,我们吃得稀里胡噜。再往后,我看见西红柿就怕怕。
  饭庄是用简易塑料布支撑起来的,边上就是河流,装备很有民族特色。沙发上的装饰都是花花绿绿的,依靠其上,能够休闲地看河流在脚下淌过,阳光直射进来,所有的色彩都发出浓郁的质感,如果要用画来表现,我选择雷诺阿的印象派。而且自从到达西北以来,我的眼睛就没少受如此强烈的色彩冲击。我们带来的自以为很时髦的名牌服装,在这里都黯然失“色”。
  在青年路上的十日宾馆安置好行李,舒服地洗个热水澡后,我们将衣服在洗衣粉里浸泡着,就再次回到伊犁桥看日落。
  桥上正好有一对当地的璧人举行婚礼。新娘显然是汉族,但伴娘却是维族的面容,他们身上穿的,是进口的婚纱,这让我有点失望,本以为会看见民族特色的婚服呢。很显然,外来的东西不断地流进城镇,文化侵略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开始的。而我,宁愿看那些在风沙中蒙着面纱步履匆匆的民族少女。她们旖旎的大眼睛透亮地露在面纱外,在浓密的眉毛下闪闪发光,似乎透过去,就可以看见背后的蓝天白云。
  偶尔也看见一些用深褐色的针织围巾将头部全部蒙住赶路的妇女,估计她们是透过围巾上的针眼来看路的。一往情深断言那一定是本地最难看的女人,理由是:好看的都不蒙脸,而且这里漂亮的维族女孩真的是一个赛过一个的美,不好看的自然觉得“没脸见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
  听的人一阵爆笑,走过的路人都被我们吓了一大跳。
  ——虫虫和一心一意,你们也去弄块布蒙了脸吧哈哈。
  一往情深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

  一意孤行已经在附近的山头上支好了三脚架。并招呼着我们别笑了快上来。
  夕阳正以红彤彤的姿态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伊犁大桥周身被披上了金黄的外衣,人的影子渐渐地暗下去。一时彩霞耀眼。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通红的大地,和通红的城市。
  如果要给这里的风景下个定义的话,我愿意叫它为爱情长廊,依在桥头的,一定是一对璧人。任何悲情的场景与戏剧,都需要这样的背景。
  那样的金黄与彤红。
  最迤俪的落日,昭示着黑夜的到来。
  城市开始沦陷,落入无穷的黑暗中。
  而我们已经坐上驴车,英俊和气的维族小伙吆喝着,将我们送回宾馆。
  蚊子在我裸露的腿上,别上了一排象征凯旋而归的勋章……


[00:49] 【Tammy】我想在写完最后一章之前,和你见面,然后再决定小说里的虫虫与好玩的结局,但是也许结尾是你意料不到的。
[00:50] 【Alley】那你的预定日期,我认了,这个真实世界里的游戏规则中你是导演,你安排了什么结局,我都是必须去演的。
[00:50] 【Tammy】我觉得,两个人,跟着一部小说,期望能够成为眷属,而你在我小说开始的时候出现的,那如果拍成电影,没有人相信那会是真的。
[00:51] 【Alley】生活里本来就充满了不可能,最不可能的反而是最真实的。
[00:59] 【Tammy】如果你到时候发觉我们在生活里不适合怎么办?
[01:00] 【Alley】还没有见到答案,怎么能就说起了结局了呢?
[01:01] 【Tammy】我现在突然很幸福,但同时也很害怕,幸福来太快,让人害怕
[01:01] 【Alley】知道吗?当我意识到这本正在写的书,已经成了两个人的孩子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结局。

(2000年10月17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在那开满向日葵的地方

  午夜12点的时候,我们在宾馆附近的排挡用餐,如果要给这一顿饭定义的话,该称之为“晚饭”而不是消夜。这一路以来,我们的作息习惯渐渐地入乡随俗。早上10点吃早饭,下午3-4点吃午饭,然后晚上10-12点吃晚饭。
  ——照这样下去,吃了就睡,不发胖才怪。
  一心一意在浴室里嘟哝着,西域一带水管制非常严,有些地区的宾馆甚至规定几点到几点可以有热水供应,所以吃饭回来晚了我们只能争分夺秒地共同用浴室来着。一心一意别看她洁癖严重着呢,其实洗澡简直是龙飞凤舞,我肥皂才涂上去,她就已经在抹干身体了。后来想想,也难怪,她比我省去了洗头这一环节,每天打理一头披肩长发其实已经让我苦不堪言,人在旅途,简洁是最重要的词汇。风大沙大的西域风光固然美,但我的头发每天一解散,就哗啦啦地掉下满地沙来。想过狠心削去一头烦恼丝,却为了他,终于不忍下手。
  在我遇见的男孩子中,热爱长发女孩的比比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在城市街头看见的却是更多的精练的短发?
  照片上的妈妈,也是一头云发飞扬。
  长头发,黑眼睛,细洁的皮肤,那样的定义塑造了我传统的审美观。童话里的小公主,多半都是这样的,加上一脸纯真无辜的表情,穿泡泡袖的公主裙,下摆如花盛开,王子英俊潇洒,牵着白马慢慢地踱步,伸出一只小拇指让公主小小的手紧紧握着,小公主头上是红色的蝴蝶结,一只手轻轻地扯着王子的拇指,另外一只手拿棒棒糖或者冰激凌,一路走一路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着甜蜜的味道。小小的可爱的红皮鞋套在她的脚上,白色的棉布袜子上,还有浆洗过的芬芳味道。童话里的城堡都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所有的东西在其下一过,就会带上点阳光的味道。
  读小学的时候写作文,老师总是批评我乱用比喻,那个时候我写太阳,喜欢将她的味道比喻成巧克力。谁听说过太阳有味道呢?除了孩子,谁还会说水也很活泼的?只有在他们的眼睛里,生命是无处不在的,就好象风也是生动的,她们会在高山流水中留下她们的足迹,如果她们也会写字或者画画,那么所有的风景都是她们的杰作。

  洗澡后,因为要等候头发干透,我总是成为最后一个上床的人。一心一意在被窝里舒服地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的时候,我就来到网界,以名字的姿态出现。
  而好玩会在某个时刻如期至约,他知道什么时候我会在那里等候他。
  然后就是一场精彩对白,他住在办公室里,我可以想象对面的那个男人,瘦削的脸,睿智的眼神,光着脚穿拖鞋,不系领带不穿西装,手指间有烟燃着。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情绪都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界面上,这一刻我们在一根私人的终端上倾倒所有的淘气与哀愁,我的天真与调皮总是让他忍俊不禁。真实生活里,我必须将这些孩子气深埋,除了走路的时候扭扭屁股,含含手指头外,我的眼神里,是深深的落寞与寂寥。
  而我的手指,总是在不知不觉地透露我的秘密。
  ——虫虫,你知道吗?我会有一刹那的冲动,想给你打电话。
  ——为什么?
  ——当你告诉我你突然情绪低落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沉重起来。
  ——但是你还是没有打。
  ——因为……
  ——因为什么?
  ——害怕伤害。
  我明白他的意思,深深地明白。但是我无法说出口来。
  兔子们在吵架,一只在跟另一只赌气,任凭我怎么哄怎么说“原谅”吧。它们就是不听话,赌气的那只甚至还掉了眼泪,本来就红的眼睛,这下变得更红了。就那两只虚拟的生物,搞得我开始坐立不安。
  挂件已经几天没有和我联系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叛谁。
  也好,就这样,不发一言,擦肩而过。
  好象无痛流产。

  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看见自己的下眼皮有点黑,还微微地有饱满的迹象。一心一意说虫虫你昨天又网恋了一晚上。
  她一边解决嘴巴里的牙膏一边说。也着眼睛看我。我忙解释说是养兔子养了一夜而已。
  ——别解释啦,反正我知道那对死兔子的,所谓的养兔子么,嘿嘿。
  ——嘿嘿你头啊嘿嘿,对了,你有男朋友吗你?
  她被我突然一问,惊得喷出一口水来。
  ——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了呢?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了阵发性的迷茫而已。
  ——虫虫你想知道什么?我觉得。
  ——爱。
  ——爱?
  配合这个疑问,一心一意同时做了个晕倒的动作。
  ——是的,我只是想知道,爱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有男朋友就是爱吗?
  ——你不爱你男朋友吗?
  ——在一起那么多年,感情总是有的吧。只是我在想,感情和感觉到底是两种概念呢。
  ——废话。
  ——你到底有男朋友吗?
  ——为什么还问?
  ——如果你没,就不跟你讨论了,讨论了也是白搭。
  ——我没,又怎么样?我不想谈恋爱,好累的。再说做护士的,那么忙,每天看那么多人,对肉体早失去了感觉呵呵。
  ——你是个医生,你却不会看心病。
  ——虫虫,你没发烧吧。
  一心一意将冷毛巾压到我的额头上。我却感觉到四肢冰凉,浑身颤栗着,我知道,又一次无眠的夜,注定着一场战局的开场。
  在出发的车上,一意孤行用委婉的口气跟我说,人在旅途,身体是本钱,纵使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旅途想,还是早睡觉。
  我恩了一下,然后别过脸去看着窗外。

  车子在往东南行,林师傅说下一站过了巩留镇后到那拉提草原。
  这一路我昏昏沉沉的,一心一意在我身边翻看我的黑白相本。
  阳光非常好,似乎昭示着我们的一路光明。
  路上看见一棵大树,粗壮而威武,叫不出名字来。树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彩带,红色的居多。还有某些手工制作的吉祥物。
  这棵树在公路中央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阳光被树枝切割成一条条一丝丝地,披挂下来,仰起头来注视的时候需要眯起眼睛用手做遮阳罩。
  林师傅说这棵树在当地被当作吉祥物,所以建造公路的时候没有砍掉它,而一直保留在那里。
  ——虫虫你在树下许个愿,愿神保佑你早日找到妈妈,早日找到你的爱情。
  一意孤行顺便举起了相机。
  在妈妈的相片里,我也看见过她身后有类似的大树,只是她站的地方,不是公路,而是土地。我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棵树。据说在森林里迷路的人,每次看见相似的情景都会以为是归途,以至再也走不出丛林。
  在网上,每两个人也很容易找到相似点来,只有见了面后,才发觉彼此是多么地完全不同。

  跑过大树,公路下就是农田,我们看见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金色的花蕊,嫩绿的叶子,衬着背后的碧蓝天空雪白的云。一时间,在这样的浓烈色彩中,我睁不开眼来,双腿撒欢似的跑向它们,那一刻,敏感的我,眼泪又不争气地溢满了眼眶。这眼泪代表的,是激动,还是激情呢?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向日葵,还有谁会对太阳做出如此忠实的心灵感应呢?

  原来,纵使每日普照大地,阳光也有寂寞的时刻,她无所不在,却又无处可遁,在傲视一切生灵的同时,自己也被赤裸裸地暴光着,只有向日葵,始终不曾背叛。
  就好象,我们一直走在人群中,却独自寂寞;就好象,我们一直在阳光下,却还是会感到无故的寒冷。
  ——如果我在你的身边,我会用力地拥抱你……
  好玩曾经在午夜时分,在我最落寞的时刻,轻轻地送来这样的一句话。
  现在我在西域最温和的阳光下,像个孩子一样奔跑在田地里,满目都是一路掠过的鲜艳的花朵,除了在凡高的画里,我是第一次真实地站在我曾经如何热爱的植物面前。爱这样的花是因为她会燃烧着浓浓的色彩,带着满腔的激情与虔诚。
  ——如果你现在我的身边,我会拉着你的小拇指,穿肥大的裤子,红皮鞋,痴痴地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笑,如果有个小仙人飞过来,我会借来他的仙棒,把天上的白云变成棉花糖,这样,你的心也会变得甜甜的了。
  好玩在电话那头听了哈哈大笑着,他总是容易被我的孩子气和故意奶声奶气的声音逗笑。听见他的笑,我就会突然在心里轻轻地唱起了歌。原来,真的是你快乐所以我快乐呢。
  ——虫虫,现在你在向日葵地里找个空地,让自己平躺下来,看着蓝天白云。
  ——恩?
  ——嘘,不要说话,听着,我会唱一首歌给你听,然后你看着蓝天白云金色的向日葵,慢慢地感受心被融化的滋味。
  ——是想飞啊飞啊飞啊的快乐吗?
  ——是的。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暇/是否依然为我丝丝牵挂/依然爱我无法自拔/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亮大地/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藏着你最深处的秘密……

  一时间眼前所有的色彩汹涌而来,天空旋转着,温柔地压下来,好象彩色的毯子,轻轻地将我覆盖。那歌声虽然没有任何的伴奏,却已经将我卷入其中,天地之间,我只听见自己的心和歌声一起唱和,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人别的事,能够让我如此感动。

  按下手机上的红色关机键后,我看见四个一和林师傅已经在车上等得我不耐烦了。原来在这样的地方,我竟然会忘记自己始终在旅途中。
  不曾停留。

  快到那拉提的时候,看见天空渐渐地发生了幻变,乌云渐渐地大块大块涌过,将棉花糖一口口地吞噬。这天空真的就跟孩子的脸一样呢,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就跟虫虫你的心情一样。
  一往情深冷不防来了一句比喻。居然全体赞同。
  再看远山,已渐渐地被雨雾所包围,我们摇上车窗,依旧无法阻挡冷空气不断地扑进来。大家纷纷给自己加上了厚厚的外套。道路变得泥泞,大颗大颗的雨珠打在玻璃上,开出透明的花来。雨中的草原,竟然是另外一番光景。
  按理说阴霾的天气该让人的心情也变得阴霾的,但我却听见了远方的歌声,绕梁不断。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真爱总是可以长久/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是否我只是你一种寄托/填满你感情的缺口/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


[18:37] 【Tammy】 如果生活都能如童话那样就好了。
[18:37] 【Alley】 不过也看人自己怎么活了啊,生活氛围是自己营造的。
[18:38] 【Tammy】 我要住到你的童话城堡里去
[18:38] 【Tammy】 天天说故事
[18:38] * Alley 心动得很厉害
[18:39] 【Tammy】 看卡通,坐得扭七扭八,钻到床底下开小火车,气球挂在天花板上,一起叼奶嘴看电视,多开心,假日一起去逛书店,看玩具……
[18:47] 【Alley】 你也要好好想我的,我在现实里和网络上还是有不同的。
[18:47] 【Tammy】 我知道,人都是不同的。
[18:48] 【Alley】 但很多东西不是外表,而是合不合得来的问题。很多表面很般配的两个人也未必能够走到一起。
[18:49] 【Tammy】 到了网下,我们也有路要走,即使是现实里结识的人,也要在一起走走看,恋爱时候很好的,到了结婚后,也未必默契,所以说,别把网络做为借口,其实他们不过是载体……真实的东西还是要心灵去面对的……我已经走过很多地方,过过各种各样的生活,最贫穷的和最富裕的,我知道生活该怎么过,只是缺的是,能够陪我一起过的人

(2000年10月16日晚上聊天记录摘选)


马背上的爱情

  看看日期,已经是8月的最后一天。
  这个傍晚整个那拉提草原都是倾盆大雨,这让人的心情多少有点颓败,人人都有点低沉,即使远山有低低的美丽的雾,依然无法扫除我们疲惫加失望的神情。
  林师傅说,如果晚上一直有雨的话,那么次日无法去巴音布鲁克草原了。因为上草原的路非常泥泞,雨一下车轮容易陷入泥坑里。所以如果次日中午前天不放晴的话,这次旅途必须错过一站了,而巴音布鲁克那里有我梦寐以求的天鹅湖。
  所以一听此言,我就急了,死活要去。
  ——虫虫,其实天鹅湖没什么好看的啊,跟上海的老鸭汤没什么区别的。
  一意孤行安慰我,并表示回上海后请我吃烤鸭,以了对鸭子天鹅之类的相思之苦。
  一往情深甚至好言相劝,要我安静点再安静点。
  ——你这样闹老天爷又不会放晴的,说不定他看见你这副样子会生气,一生气他就哭,一哭就完了啊,再说你不要以为去了天鹅湖就会遇见王子啊,下那么大的雨,王子都关在屋子里上网聊天呢,哪里有空出来抓鸭子啊。
  ——那怎么让老天爷不哭啊?
  我突然冒出一句特孩子气的话,大家都被我引笑了。
  林师傅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晚上默默祈求吧,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等晚饭开饭的时候,我和一心一意跑到厨房后间去看一对维族夫妇做烤馕,那是一种从馕炉里烤出来的面饼,在面粉中加入盐水和酵面,加羊油的叫油曩,加羊肉丁等馅的叫肉馕等等,但我们看见他们在做的,是最普通的馕,从炉子里刚被取出来的时候,发出奇异的香味。
  上菜的时候还在下雨,温度约在十几度左右。且餐厅离厨房有一段距离,上菜的小姐全无任何遮雨工具,一道西红柿炒蛋上来,几乎成了西红柿蛋汤。但是由于饥寒交迫,大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喝酒喝砖茶让浑身热起来。
  差不多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我还是觉得浑身发抖,脸部因为上火而滚烫滚烫的。怕发烧,赶紧吃了点感冒药,人在旅途,很多人都养成了乱吃药的习惯,平时小病什么的就让它去,但在这里,打个喷嚏就要赶紧按时吃药。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到了彻底放松的地方,才想起生命的可贵健康的重要。
  一口干掉2小盅烧酒后,觉得浑身发热,自从来到西域,逢到气温较低的地带,我就跟着男人们大口喝烧酒,烧得浑身热乎乎的。这样热归热,但是晚上酒精发作后,睡觉容易头痛,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是昏昏呼呼的。但是总好过冷得叫人受不了,最多白天跟后面三个一抢车内睡觉的机会。
  这天我们很早就就寝了,再说不睡觉也实在是无事可做。风在小砖房破了几块玻璃用纸板遮着的地方呼呼地刮,门上的锁坏了,我们就拿面盆抵住门脚,再在面盆上放2只空的玻璃药瓶子,这样有人闯进来的话,玻璃瓶子会掉下来敲打在面盆上。防盗的方法有的时候也是很简单的,但是效果一样好。
  一如在赛里木湖一样,这个地方一到天黑灯一关就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即使适应了黑暗,在视野中仍然一无所有,我们象盲人一样在黑暗中摸索着,真正的彻底的黑暗。以前我写颓废小说,情节里经常有各种上演在黑暗里的行为,但是真正领悟到黑暗的魅力后,才知道那样的黑,并不是美丽的,而是空洞的,带点失去方向感的悚然。只要一个小小的手电筒上的微弱的光,都可以给我们带来安全感。
  但是,在那样漆黑的夜里,却能看见深湛的天空中,亮得刺眼的繁星。
  夜本是一块璀满钻石的华服,只是城市的霓虹夺去了它的光彩。
  喝多了的我,在半昏迷状态中,沉沉掉入梦乡。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师傅已经走了,去附近的那拉提镇上配制车钥匙去了。昨天一往情深想去开车门去东西的时候,错把发动机的钥匙当作门钥匙,一使劲就扭断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往窗外看去,天色还是灰暗,但是雨已经停了。
  于是欢呼。但是心里又惶恐过一会又会下起雨来。
  人真正地融入到了自然界后,才发觉自己已经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即使是情感,那也是一种自然的本能,只是我们人为地在上面建造了太多的规则,连带了太多的负重,于是我们开始不堪重负,视本来就美好的情感为洪水猛兽了。

  去过厕所后,我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皮肤和头发,就缩着脑袋跑到餐厅里吃早饭,依旧是米粥牛奶包子酱菜之类的,但是在这样的地方,牛奶的味道和我在超市里买到的完全不一样,记忆里只有童年的时候喝过那样的牛奶,兑点水放在小小的牛奶平底锅里烧滚了,冷却下来的时候会有奶皮浮现,这样的牛奶喝到口里有一点甜,有一点腥,但是淳朴。喝过几次后我就爱上了那样的滋味,或者说,我是想找回童年时代的味道罢。后来就一直用奶瓶装了一路喝过去,以至后来回到上海,依然习惯了瞬奶嘴的感觉,至少敲电脑的时候,不会滴漏。
  饭后各自租了匹马上山。一个小时20元。一上马背的我,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从小就爱马,学会画画的那一阵子,笔下出现的,全是马的形象。好象天性就爱着那样的动物,将它们比喻为最有男人味的动物。马背上的女人,远远来得比男人光彩。
  在我们中间,只有我和一意孤行马术还过得去,其他人于是都慢慢地沿马路走,记住,这里的马路,可是真正的马路哦。我和一意孤行,已经扬着长鞭夹紧了马肚飞奔而去。这里的马是真正的马,不是在公园里供游客兜圈子的老马或者懒马。除了不能和巴音的烈马相比外,那拉提的马也算是真正的蒙古马了,只要你技术娴熟,马就会听从你的指挥飞奔或者慢跑。我是爱极了那种在马背上激烈飞奔的感觉,整个人被高高地甩起又落下,双腿张开又合上,马也因每次你的双腿所拍打出的节奏,而激发了斗志,于是在广阔的草原上,我真正地感受到了驰骋的快乐,好象整颗心都在飞扬中。为了追求更快的速度,我和一意孤行甚至用鞭子互相“拍马”。两人一前一后在草原上构成了起伏的风景。
  那个在童年时代就爱上了马的孩子,现在坐在真实的马背上。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公园,都喜欢骑木马,旋转木马,练钢琴的时候,那首旋转木马的调子仍然记忆犹新。
  转啊转啊转啊,我们在城市里坐旋转木马,却始终在原地踏步。是我们始终迈不出去呢?还是旋转木马,它不能跟童话里的情景那样,转啊转啊转到天上去,让我们的手能够触摸到星星?那个时候,非常有想象力的我,总是期待着木马,能够转转转成一匹真正的骏马,我的王子就在马背上,向我飞奔而来。
  就好象这次的远游,就是为了那样的一场心灵的驰骋,我们千里迢迢地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一刹那的飞扬。
  ——我穿越无数光纤,也是为了接近你的一刹那,其实你知道吗?所有的网恋都是成功的,只要它开始过,而且有过一段完美的过程,至于结局,已经不重要了。爱情如果有结局,那一定是分离,所以,我宁可和你的终点,遥遥无期。
  好玩在BBS上发布过这样的一段话,那段话一时感动了无数美眉和ggdd 。我知道,他是写给我的。
  ——等到你的这段旅途结束,我会从我的城市飞来看你。
  ——为什么要那样迟?
  ——因为,我只是想持续这段过程,不想让它结束得太快。生命里能够有一段灿烂的时光,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我又会不会是你要的那个人,我只能把握的是,如果我们坚持以为结尾一定是悲剧,不如且先将过程延长些,再延长些,直到我再也无法忍受见不到你,直到我的心颤抖着,无法忍受不和你做最亲密的碰撞,直到我的手,再也无法忍受不能在你真实的皮肤上滑过……
  ——好玩,爆发的时刻,还是要到来的。如果有意外,我们不会有任何一个幸存者。
  ——我们其实玩的,是灵魂的极限游戏。

  两只兔子,两只兔子,跑得快跑得快……

  下山的时候,依然是我和一心一意走在前头,林师傅配好钥匙正好回来。他看见我们,赶紧大声地跟我们打招呼。
  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我才依依不舍地从马背上下来。
  而天空亦开始出现奇异的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象,我的头顶被一点点凉凉的液体滋润了,风开始凛冽起来。

  林师傅介绍说,你们知道吗?哈萨克族人都在马背上谈恋爱的。
  ——那马呢?嘿嘿。
  我当然不怀好意地问。都市孩子有的时候会难免习惯性地开点荤玩笑。
  ——那当然是两个电灯泡啊,嘿嘿。说不定也在谈恋爱呢。
  一触即发搞笑道,他正将相机放进衣服里,于是人看起来象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一往情深一口开玩笑咬定是一心一意惹的祸。
  一路上,我们看见一群又一群放养在外的家马,它们悠闲地散步,低头互相厮摩。
  以前老人说,如果一对人注定要做夫妻的,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也一定能够相爱的。我看见那些马,我在想,如果他们也是相爱的,隔着千山万水,能否挣断各自的牵绊飞奔向对方?
  好玩说,虫虫,如果我们能够相爱,你会来到我的城市吗?
  我说会的,总要有一个人妥协的,因为我知道你不会为我放弃你的城市。
  ——妥协有的时候会是一种勉强你知道吗?
  ——但是一场真情,总是要有一个人妥协的。感情毕竟不是游戏,如果大家都坚持要做最后的赢家,那么胜利过后,只会剩下孤独。而我们已经不该是背负城市躯壳的蜗牛。

  过了午后,天居然放晴了,林师傅说是托虫虫的福。我们能够去巴音布鲁克的天鹅之乡了。
  我微微地眯起眼睛,呵呵地发出了笑声。车子一扬尘,开始在崎岖的山路上剧烈地颠簸,往巴音天鹅之乡的公路,路面显然已经被严重地人为毁坏,加上自然腐蚀,这一路,我们几乎等于是在一只用来炸爆米花的高压锅里翻来翻去。而在那样强烈的颠簸中,我居然还能渐渐地进入梦乡。


[02:19] 【Alley】 开始的时候,真有些妒忌好玩。
[02:19] 【Tammy】 为什么?他不过是我心目中的理想情人而已,活在我的想象和小说中。我已经不能,再也不能回到真实生活中。
[02:19] 【Alley】 恩,妒忌依然。
[02:20] 【Tammy】 爱一个虚空的影子,假装他也爱我,对白都是自己虚构的,听起来很华丽和美好,其实都是没有生命的。我觉得我是个在网络上沉沦的人,不知道哪天就这样死了。

(2000年10月17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像天鹅公主那样

  那好象是大概有8年前的故事吧,是我舅舅的一个朋友,那个人我是见过的,他是研究矿石地层的,长的大胡子,穿着特别厚和脏的皮靴子,他特别喜欢旅行,口袋里总有一把小锤子,他的妻子特别美,是我们这里的一大美人,舅舅说他家里有好几柜子的石头。
  后来,他一个人去新疆流浪,那个地方他去过很多很多次了,都没有出过任何的危险,可是你都猜不到他是怎么死的,我其实并不记得那草原的名字,但是看到虫虫你留言说将去巴音的那一段就想起来了,后来从他的身上发现了一封信,是写给他妻子的,说是要离婚,那几年离婚的人并不多,我记不太清,只说是巴音附近,但也有人说他是自焚的,非常可怕。
  他有两个情人,一个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女孩子,非常的年轻,但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才情,以前做过诗人,名字叫苏亚妮,她是这里一个十四级高干的孙女。后来我去过蒙古草原,在我看来,在草原上被雷劈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那里的雷本来都是特别沉郁的,所以根据我舅舅说,这里面也许有内情的,但那次一起去的人一共只有四个,他死了以后,死亡报告的死因写的很模糊。
  他的另一个情人比较神秘了,据说是一个藏族女人,非常野蛮的藏族女人,我就是和他们一起去的西藏,不过那个时候我太小了,不知道事,那个女人长得那叫一个难看,骨骼非常的粗,而且是那种穿靴子跨马刀的女人呢。
  后来我舅舅说,他是遭了天谴了,那个女人非常的神道,我记得那个时候,她非常清楚一些事情,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我师傅学数术的事吗?她能够看我胸膛上的朱砂。
  我舅舅说那个女人绝非善类,死的那个男人是山东地矿学院毕业的。
  故事就是这样的,他的追悼会上,他老婆把他所有的石头都烧给他了,过了不到三个月吧,反正是没几天的工夫,她就改嫁了。

      ——简单的鱼
  这里海拔将近3000米。巴音的蒙古语意为富饶之乡。据说巴音布鲁克草原是中国第二大草原。
  一路的颠簸几乎将我的肠胃弄得颠倒过来,这里上巴音的路实在是难走,但是只要想想即将来到有童话世界之称的天鹅湖,再怎么样的痛苦也忍受得了。
  路上的风景除了广阔的草原还是广阔的草原,在如此辽阔的天地里,看不到任何伫立的建筑物,都说地平线是我们无法触及的梦想,但是我们始终不曾放弃接近它的欲望,即使知道永远到不了尽头,只是想,走过了,就好。
  这是片带点妖气的草原,寒风凛冽,连马都跑得激烈而疯狂。
  巫婆披着斗篷划过天空,嗖的一下,一时风云变幻。
  我想要下雨了要下雨了,但是乌云渐渐地消散,西边的太阳发着洁白的光芒,从云层里透出去,看起来好象一个巨人,魁梧地,安静地站在那里。
  开都河弯曲如天鹅脖子,蜿蜒在不远处,我们以S形的路线攀越山脊,走近开都河,河面异常清澄,白云倒印在水中,带着某种奇异的安静。看着看着倒好象天空不过是一面镜子,云朵却是源自水中的。生命原来并不总是幻觉,就好象,所有的不可能,恰恰是最可能的。
  童话故事里,王子就是在这里,寻找到他的天鹅公主么?
  靠着望远镜,我看见远方有斑斑点点的影子,这里的天鹅和野鸭并不怕生,她们安详地在蒙古包附近漫步或者瞌睡。炊烟袅袅,辽阔的世界里,那是尘世的气息。

  傍晚快8点的时候,我们才翻回原来的山头——那里是巴西勒肯德勒观鸟台。一路上5个人手拉手,以S形的路线,好象四小天鹅舞那样的步伐,安全地回到山头,而夕阳,已经在地平线那里闪耀着。开都河于是被一片金碧辉煌所照耀着,而阳光是心头的一枚朱砂。
  简单在mail里给我诉说的神秘事件,让我感觉到自然的神秘与阴森。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鬼魂的,更有所谓的天诛地灭。
  所有的契合与碰撞,都是有它的神秘理由的。
  西边的云还是红色的时候,我已经看见了高高的月亮,而太阳还在地平线那里露着半张困倦的脸。归途中,我看见草丛中的野蘑菇。
  一心一意说那些蘑菇也许是有毒的。
  蜻蜓飞过身边,红色的蜻蜓。我伸手抓住一只,却又轻轻地放开了它。这里的气氛,无法让人去体会血腥与暴力,所有的罪恶,只存在于人世。
  一群天鹅扑打着翅膀飞过天空,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队伍。童话世界里的天鹅公主,到底是哪一只?她是不是等到了她的王子呢?
  ——如果现在给我一只天鹅,我肯定把它做成美味的汤。
  一往情深以职业化的口气说,并且开始在考虑红烧还是放料酒蒸。
  痴情的天鹅公主不会知道,当她骄傲的脖子扬起来,走向她的王子的那一刻,面前究竟是猎枪还是深情的吻?
  她终究是要作出选择的,无人能够预见,她正在走向的,究竟是幸福还是灾难。

  我们来到这个高原地带,看见最美丽的河流与草原,烈马在狂奔的时候你是无法控制住缰绳的,好几次,我都在马背上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但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夜晚的时候,我们依旧在毡房里喝烧酒吃手抓羊肉,屋外寒风咧咧,远方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狼嚎。我们的床铺上,看见大量的苍蝇尸体。就象前面在路上,看见的被啃得只剩下骨架与毛皮的牛。在这里,所有的生死都是敞开的,暴尸与激烈的生命并存着,逼迫我们去面对。

  小橘子给我打了个手机表示问候问候,她最近找了份临时工,是她喜欢的,在酒吧里做招待,每天学习调制各种各样的鸡尾酒。听见她的声音,我突然开始怀念酒吧里的灯光,美味的寿司,爽口的海鲜。这里的食物已经原始得让我们开始腻味。
  茹毛饮血的日子,毕竟不适合我们去尝试的。
  小橘子听见我心平气和的声音,很放心地说,虫虫你要早点回来哦。积木城堡还在你的房间里,我会让它保持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我的手不自觉地伸到裤子口袋里,钥匙安稳地在我的手心里。
  人总是以为钥匙带在身边,一切就可以一直处于安全状态了。
  ——我爸爸最近好吗?
  ——他老人家很好,就盼望着你这小鬼早点回来,可要记得给我带好吃好看的东西哦。
  ——一定一定,只要我活着回来。
  ——去去去,少触自己霉头,不乖乖回来我要打你pp了。
  ——呵呵,亲爱的,挂件他,好吗?
  ——不知道,没关心过,你走了我就不认识他了。
  小橘子有些气呼呼地回答。她以前总是说我有异性没人性的,和挂件在一起会忘记了她这个老朋友。
  现在,我都快忘记挂件的模样了。
  那么好玩,他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也许,我爱上的,只是他的名字,就好象,我们有的时候,爱上的不过是爱情,而并非一个真实的躯体。

  晚上倒在床上的时候,人意外地失眠了,手电筒微弱的光线无聊地在墙壁上扫来扫去,那里有以前的旅客记录的所谓“XX到此一游”之类的文字,还有电话号码啊,广告什么的。被子上有点狐臭的味道,估计前一个客人是老外。
  一心一意睡在我的对面,我们之间只隔着个破烂的床头柜。柜子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大的风景照,艳丽而俗气。上面映的,是高山流水。
  在越是贫瘠的地方,受欢迎的色彩就越是香艳浓郁醒目。而在流光异彩的大都市,人人身上所披,目中所见,全是灰调。
  人在床上不安地翻动着,过分寂静的夜晚,让我能够听见自己身上血液奔拥的声音,郁结在骨子里的迷茫又出现在我的脸庞上,我翻出小镜子来,看见自己瞳人以外的地方,一片灰白。
  翻开黑色的照相本,查找到母亲在巴音的那部分照片。妈妈的脸上有美丽的微笑在绽放,在她的背后,开都河发出白色的光芒。但是我看见天空,却是阴云密布的。
  窗外开始电闪雷鸣,没有任何预告似的,我看见镜子里的灰白上,又多了几条纵横的血丝。
  死亡的男人,将一箱石头留在了他的故乡,带着给另外女人的爱情来到这里。他的尸体在哪里?我不知道,所有的事件,发生在1922年。
  现在是2000年9月3日的凌晨。我在这里,突然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人有些冷,但是躯体会突然自动地坐了起来。
  电脑就在一边,它现在成了某种生理养料,每天我们需要从那里获得的慰藉,不比每日需要吸收的维生素少。两只兔子,它们的生命,与其说是依赖着网络传输,其实是潜移默化地消耗着我们真实的生命。
  好玩始终是个聪明的男人,他是个会完美地制造网络聊天气氛的男人,而且天衣无缝。
  小橘子在知道我和好玩如此虚拟的关系开始在变质中后,曾经这样和我说。
  ——虫虫你知道吗?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始终占据着心理的制高点。当你的心理变化最终向着爱上他倾斜的时候,他随时可以接受,也随时可以拒绝,而无论他是拒绝还是接受,自己的形象都不会受到损害。他是设了局的,你知道吗?两只所谓的网络兔子,不过是他用来和你玩游戏的道具而已,你别傻下去了,挂件才是真实的男人,纵使他有100个男人的所有缺点……
  她在阻止着一场事故的发生,现实得不可理喻的孩子,怎么能够理解一个始终相信童话的孩子,心里的信念呢?她不能理解的,也只是,男人和女人不发生肉体关系的时候,还能干什么。她不能明白的是,好玩其实也是个脆弱的男人……
  突然天真地想,也许,最后受伤的,说不定是他呢。
  也许,我的胜利,恰恰会是对他的完美的一种破坏呢。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了,我突然有种想跑到风雨中去的强烈欲望。
  五个旅伴曾经约定过,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允许单独行动。即使出去“唱歌”的时候。但是这个夜里,我一个人,走到了飘摇的风雨中。
  屋外,是纯粹的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雨点敲打在我的肩膀与头顶上,寒冷让我有些麻木。诡异的草原之夜,恐怖弥漫在空气中搅拌着卷土而来,天空中星星依稀仿佛的,抬眼望时,却见一颗绚烂的流星滑过天际。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死亡之前喃喃:外祖母说,一颗星星掉了下来,就有一个灵魂去了天国。
  而那流星如坠落的“海洋之心”,落到我视野的正前方,然后开始来回摇摆。动作一如规律的钟摆。
  黑暗中,某种如催眠般的力量在吸引着我。
  在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片草原,在草原的下面,都有埋葬着的秘密。它们或者以抽象的姿态,或者以物质的形式存在着。只是,很多年来,我们都不曾动过那个地方,也不曾想过将这些沉睡已久的秘密挖出来再次面对。

  一片漆黑。
  我的头发有种被扯撕般的疼痛,一个卤莽的大孩子从对面横冲直撞过来,我一个不及防,被他撞了上去,他的手里正好是一个舔了几口的麦芽糖人,这一撞,麦芽糖牢牢地粘住了我额前的刘海。
  那孩子,显然舍不得他好容易从大人那骗了几毛钱买的糖人,全然不顾我的疼痛,只用力一扯,生生拉掉了我一缕发。
  糖人?是不是我们小时侯在弄堂口常有卖的麦芽糖做的小玩具?每天放学了就去花几分钱买了吃。艺人都是走街穿巷的,他们的面容有风尘的痕迹,象做宝贝一样精心地制造着美味的玩具,而我们一口气就咬破了透明的外壳。
  我们都是一群充满破坏欲的孩子,那些艺人,就在不断地创造与破坏的过程中,维持着自己和一家人的温饱。
  ——即使是最伟大的艺术家,为了生存,他有时不得不放弃雕琢最精美的作品,而去给人刻墓碑,以换取面包的钱。

  一片漆黑。
  黑白的方块蛇出现了,问谁能将它组合成一个魔方,我扭啊扭啊扭的,他们说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笨笨笨……

  一片漆黑。
  魔方转来又转去,转去又转来,红黄蓝绿橙黑。六面如何玲珑我却总是无法使每个色彩各就各位。新买的魔方一被扭乱,就也许再也恢复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一片漆黑。
  小兔子毛茸茸的可爱又洁白,但是第二天的早晨我看见它们四脚朝天的尸体。
  小猫咪流落在无人的街头,爸爸说,不许往家里带脏东西,还不快去垃圾筒旁扔了它?

  一片漆黑。
  黑暗是一具天然的电影屏幕,我看见自己的回忆在其中上映。
  那一刻心里窝心般地痛,我们连过去都已经支离破碎,又如何知道未来究竟是如何?

  当年的爸爸,是不是在来到西域之前,也在家中,藏了一箱子的石头呢?每一个出征的人,都必须有一份秘密,藏在故乡的床底下。以前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我会一个人跑出去找到一棵树,对着树洞说心里的秘密,而且以为大树永远不会泄露秘密。
  但是我错了,那些秘密会发芽成长的,通过风通过雨水,它们到处繁殖生根,而我来到这里,只是与我的秘密有约。曾经少女时代的女孩子,她对着树洞所说的秘密,竟然不过是一份最简单的渴望。

  ——以前有条鱼,特别想飞,但是飞不起来,她找到上帝,问他她如何才能飞起来,是不是她的体重太重,上帝说:其实你并不重,而且你还要背负更沉重的东西。于是鱼被迫背上了一对大大的笨重的翅膀,竟然发现自己能飞了。而事实上,鸟就是背负上了翅膀的鱼。
  我也想飞,象城市上空独自飞行的巫婆那样,我也需要背负一些东西,我们以为去掉枷锁就能飞的更高更远,却不知道,其实翅膀是最沉重的梦想。
  天鹅公主在她的童话里,就是背负着爱与责任,找到了她的王子。
  而在之前,她也许是条自由地在沧海中遨游的鱼,却没有任何的方向。
  好玩跟我说,只要你的名字一直在,我就知道,怎么随时找到你。
  那些名字,恰是我们丢在网络上的一箱石头。

  而我这次远游,也许只是想要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女孩子离开她的城市,再也不能回去呢?如是爱让她这样众叛亲离,那么又是什么样的爱呢?是“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那样的爱吗?
  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幻的神秘的力量存在着,就像我相信,有一种力量,在将我和好玩,不停地拉近。我已经活在了自己过去的伤痕里太久太累,现在的我,需要在雷电下,一刀一刀地切开皮肤。
  ——传统的巫术里,有一种药,是包治百病的。这样的药,就是割下爱人身上的肉,熬制而成的。在你的爱人遭受苦难的时候,你必须忍痛一寸寸地割下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不停地割,一直到没有一块皮肤没有一块肉,自然也没有了伤痕。
  血从我的手腕上淌下的时候,我听见一心一意惊恐的尖叫,她好看的眼睛,在这个时刻扭曲成了失魂落魄的星球。闪电将屋子照亮了一刹那。
  然后,世界再次沦陷进黑暗中。


[17:28] 【Alley】 现在要是有灾难,世界要毁灭了,我一定去你那里和你一起死。但是,如果真的有了灾难,我会选择设法让你活下去。给予和付出的真实意义是,我们可以要求自己无限的给予,但不能同样的要求对方,所以我一定会让你活的,我不要你徇情。
[17:31] 【Tammy】 一起活吧,我们不想悲伤的事情好吗?有多快乐就多快乐,管他快乐后是什么呢。
[17:31] 【Alley】 你现在没机会快乐了。
[17:31] 【Tammy】 啊?
[17:31] 【Alley】 给我下去写作业去,写完今天的《积木》再上来。

(2000年10月18日下午聊天记录摘选)

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一夜之间,温度落到了0-5度。
  这个时候我才后悔没有多带衣服,好玩在我出发之前曾频频警告我多带点毛衣什么的。但是习惯了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我,终于在一连串的喷嚏中,追悔莫及。
  这个时间,在上海应该是阳光普照的季节,即使在雨季,但是依旧温暖。
  但是在这种地方想念上海的阳光,就跟坐在上海的厕所里想念高山流水一样。我就是这样的孩子,在冬天的时候想念夏天,在酷日高照的时候想念垲垲白雪。
  在我,幸福总是活在想象中的。
  ——虫虫,如果我告诉你,我给不起你天堂里的幸福,只能给你人间的幸福呢?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你去过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巴音布鲁克一望无限,昨夜的暴风雨已经过去。
  但是狂风依旧,我用纱巾将自己的头蒙得跟巫婆那样,只露出两只眼珠子。一心一意也将风衣上的帽子解下来,将脑袋紧紧地保护起来。
  ——虫虫你做巫婆实在是惟妙惟肖,一心一意么,你跟那个电影里的疯狂修女没什么两样西西。
  一意孤行对我们大为“恭维”。却被我的小拳头狠狠地擂了几下,一心一意也跟着给了他一脚,轻轻地。
  巴音的草原,在日后的回忆中,成为我梦里最华丽的地方,广袤,巡洋舰在其中簸荡,地平线纵横远方,遍地都是梦想。有的时候,幸福就是足尖的一点,仿佛永远踏不到。
  林师傅将我们从马背上叫下来,说出发了。
  今天我们将经过铁力买提达坂,翻越克孜尔亚山,开始南疆之行。
  我的手好好地包扎着,一心一意心有余悸地说,真不知道昨天晚上你怎么突然疯了。
  ——你想自杀?还是这一路旅途不开心?
  一触即发善意地问。
  ——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幻觉出现了吧。
  ——幻觉?
  ——是的,也许是幻觉吧。我看见了很多东西……
  ——虫虫?
  ——你们知道吗?别每次都用爱一个字来打发所有的问题,如果你并不能认识到什么是爱,你依旧没有得出任何答案。
  然后我开始陷入沉默中,一夜未眠让我的脸看起来有些苍老。
  手腕上的伤口,狠狠地疼痛着。突然想,要是好玩在的话,他一定会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深深地掉进美梦中。
  但是他到底只不过是个影子而已,我如何去奢望一张深情的影子来给自己温暖与安宁呢?如果见了面,突然残忍地看见,对方不是自己要的那一个的时候,我想,我会和他一起死,因为彼此都已经绝望。
  就好象,深夜的时候,突然想吻一个人,活在自己想象中的人,一直吻一直吻,一边流泪,直到耗完最后一滴口水与眼泪。
  开都河与天鹅渐渐地远了,又一次告别。
  疼痛让我的眼眶又一次濡湿了。
  ——虫虫,我看你的背包里所有的东西都该抛弃掉,全部换成卫生纸,你的眼泪快可以制造新的天鹅湖了。西西嘎西纳。
  一往情深在分水,他刚刚将我的奶瓶装满水。

  离开的路途依旧崎岖,公路没办法开了,就直接残踏草地。林师傅说,其实也是没办法,公路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又没人来管管维护维护。
  看看附近的草地,已经有一条条的新的路,寸草不生的道路,都是车轮惹的祸。
  阳光从窗外无情地直射进来。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前面被风刮过的痕迹还没消失。在这旅途中,我们的肌肤始终处于饥渴状态。
  几个小时后,车子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公路,最后一个趑趄后,我们在车上发出了欢呼的声音——乌拉……。现在,我们开始上了盘山公路。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
  林师傅说无论如何一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前翻过克孜尔亚山。
  车轮轻快地沿着217号国道飞奔。林师傅是开车老手,速度提到了每小时120公里。
  起先一路尽是千篇一律的峭壁,稀稀拉拉的绿草,生命跟高山的氧气一样稀薄。我开始陷入半昏迷。
  独山子—库车公路蜿蜒着,先穿越天山,车子旋转上山,我看见远方的山顶上雪花开放,云雾袅袅,每上升一点,气温就下降一点,高原反应也激烈一点。渐渐地,我开始即使如何困倦也无法合眼了,耳朵轰隆隆地响,心跳也开始加快。穿越一条长长的据说叫防雪长廊的隧道,我们到达一个山头的地方,这时窗外开始下起小雪,白色的,小小的,温柔的雪花,绽放在灰暗的天空中,云就在附近,伸出手去,它们就以气体的形态消失了。那些云,我第一次和它们走得如此近。天空就在头顶,好象层层地就要压下来。强大的压力让我的听力突然下降,人开始处于晕眩状态,好容易才听见一往情深的嘟哝:看,这里就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之一。
  我开始大口地喘气,寒冷甚至让我连张嘴都困难,躲回车中后,我死也不愿再出去。林师傅点燃一颗烟,开始发动车继续前进。
  下山简直成了享受,一路下一路反应就减弱一点。正从半昏迷中苏醒过来,突然眼前一亮,在山的深处,风景突然鲜亮起来。一时间我恍如掉进梦中,看见花红柳绿,大小龙池哗啦啦地奔涌着,到极细处,就成涓涓溪流,发出明亮的动人的声音。依旧是清脆的冰蓝色,柔软的色彩,让人心忍不住碎。想要扑向那里,用手挽了轻轻地吻。
  山上云杉成林,白云深处有人家,那些最质朴最原始最纯真的生活姿态,好象童话故事里才出现的红瓦小木屋,有衣着素雅的村妇在敲打木缒,小溪流过门前,水碧池幽,灌林环绕,牛马羊悠悠漫步,其景灿烂,与北方的冰山相映成辉。黑色的乌鸦呼啦啦地被惊起,雕停留在山头的小块石头上,我们快接近了才张开雄壮的翅膀滑翔过天际。
  如此仙境,竟然躲在山林深处。
  是不是童话故事的蓝本,都是发生于此呢?王子寻找公主的历程,也许不比我们的簸荡来得轻松,而我们有日驰千里的越野车,他却也许只有一头跛足老马。

  ——虫虫,如果你见到我,也许我也只有一头跛足老马呢?
  ——我要的是你,不是你的老马。
  屏幕上一时停顿。
  窗外有风扑面,是温暖和煦的风。
  那样的美景一路延续,让我忘记了昨夜的噩梦与一路的疲惫。曾经在童年时候,总是喜欢那些有蕾丝花边的公主裙,粉红的,嫩黄的,淡绿的,冰蓝的。丝绸的光彩,巧克力般的柔情,想穿着它的女孩子,一定笑得纯情而美丽,也许不一定漂亮,但是写满对爱情期望的脸上,却是别样的光彩。
  突然想,如果我们今天穿越的山,是一个女子的内心的话,那么最美丽的东西,一定在深处,不受污染,只留给最爱的人。
  谁会是那样的人呢?挂件吗?好玩吗?还是另外有一个人呢?

  经过铁力买提达坂,那里的山坡被风和流水削得仿如梳妆镜,上面看不出任何历史的面容。车子在红黄蓝绿的世界里穿越,公路平坦,仿佛刚修过的样子。再转一个弯的时候,风景又徒然一变,好象魔术师手里的魔镜,一眨眼就是一个新世界。这让我相信魔法在某个时段某个地方是存在的,让每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都美梦成真。
  克孜尔亚山终于到了,这个被当地人称为“盐水沟”的山坡上,展现出一片浓墨重彩的世界,火红的世界,果然不虚“克孜尔亚”这个维族语为“红崖”的名字。夕阳时分,这里是最光彩的时刻。奇峰异岩,鬼斧神工。桃红、青绿、蛋黄、灰白、月白、深黛,奇妙地构成天然的图画。赤砂山就在其中,山体发红,即使旁边流过的河,也被染成了一片红。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火红世界的我,在其间不由惊讶于自然的幻变。这一路的一连串惊喜不但让我睡意顿消,而且几乎要流了鼻血。
  越是往下,河床就开始出现干涸的迹象,路面开始颠簸,被狼吃剩下的牛羊尸体血腥地暴露在路上。四个一坚持认为那是美景中的败笔与蛇尾,但是我却以为那是真实的生命世界,死生契阔。
  时间已经是傍晚7点。
  一心一意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好爽啊,高原反应终于过去了,与刚才那轰隆隆的耳鸣与砰砰砰的心跳相比,现在心平气和的地方,才是天堂啊。
  这刹那我突然想起了好玩的那句话。
  轰隆隆的耳鸣与砰砰砰的心跳也许是最激烈的爱情,可以爱到为你饿肚为你私奔为你殉情,但是真正的幸福却在山脚的细水长流中。

  ——如果在面临灾难的时候,你会选择和你的爱人一起死呢,还是给她一条生路?
  好玩说,我想我会让她活下去,真正的爱,是给予对方生命和未来。

  夕阳在沉沦中,我们奔驰在经过煤矿的路上,视野一时还停留在先前的浓墨重彩中。过分美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误会是一场梦,幸福来得太快也会是一种不可承受的伤痛。
  我知道我在爱上好玩的途中,即使他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中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
  但是只要他的名字他的影子他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知道,爱不曾停息。好象我们说网恋,说网络不过是爱情的载体之一,同样,你的身体与你的容貌不过是你心灵的载体,如果灵魂能够有过真正的碰撞,至于这样的火花燃烧在什么样的载体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夜里风和月清,在古镇库车,我们吃到了这一旅途中最好吃的烤羊肉。


  一个王子失去了公主,就跑到巫婆那里,巫婆接纳了他,但是巫婆知道自己始终是巫婆。王子累了,他想要个休息的地方,巫婆就搬来小板凳;王子饿了,巫婆就做饭,王子吃饱了温暖了,窗外正好走过美丽的公主。
  王子说,她是我的新娘。
  于是巫婆开始缝制婚纱,巫婆按照自己梦想中的样子来缝制,婚纱做好了,穿在公主身上。
  巫婆没有出席婚礼。
  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Tammy于2000年10月19日晚上讲的小童话。


厄夜城堡

  库车是座古镇。我们到的时候是深夜时刻,因此所看见的,是她暗夜绽放时的模样。
  赶时间洗完个并不热的热水澡,我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套绿色的风衣,下面是牛仔短裤,就装着潇洒跟四个一还有林师傅一道去吃名义是消夜其实是晚饭。
  夜风儿轻轻。
  跨过马路就是灯火耀眼的排挡夜市,西域的夜晚总是热闹而华丽,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总是在午夜时分出没在各个小摊上,大声地说话,大口地喝开胃鸡汤,大块吃肉。所有的行为都是豪爽的。
  过马路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相撞的声音,但是我没有回头。一向都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看见马路上的围观,会无动于衷地路过,甚至连知道的兴趣都没有。同事朋友间从来不爱打听所谓的个人隐私,别人说就听,不说就不关心。在这旅途中,自始至终,5个同伴,都并不知道彼此间具体的情况,所有的了解,都是在平时的海阔天空中无意获得。就像我跟好玩,一开始,不过是两个不知性别不知年龄不知来源的名字,玩着文字游戏而已。至于如何到了今天这一步,全是无心插柳。
  一往情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虫虫,你到了这里可成了个大美女,你知道有两辆摩托车为了看你而相撞了吗?
  啊?????
  我猛然回头,那两个驾车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已经收拾起车做要走的样子。
  不可能……
  我拖长了尾音发出惨叫的声音,一意孤行吓得赶紧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拐进了一个小摊上,一触即发已经在那里就着大盘盐水鸡津津有味地过啤酒呢。他们点的菜是烤全羊两土鸡和20串羊肉串还有三盘拌面。只要想象次日天亮后,每个人的腰围起码增加1尺,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谁让你今夜如此美丽,是库车美味的羊肉串吗?快吃快吃,没见这里最漂亮的mm都是最fat的啊?
  我倒!
  后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我的风衣太长,而牛仔短裤太短。带出的视觉效果不言而喻。
  当地的女孩子个个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我的及腰长发与光光的腿,自然在这里成为了一道奇观。
  ——虫虫,其实你很纯情的,为什么你的眼睛里,却写满了迷茫?

  醉醺醺地回到下榻的库车十月宾馆后,已经是快到第二天了。
  早上7点多就痛苦万分地起来,天才刚蒙蒙亮。
  在车上想打瞌睡,却被林师傅严厉打断。
  ——坐前面的不许瞌睡,安全第一。
  我哼卿了半天,终于不情愿地在后面三个一幸灾乐祸的笑声中做出用火柴棒撑眼皮的动作。实在撑不住了,就只好打开电脑上网,以打发一路的单调与郁闷。毕竟不是每天都有如昨天一样跌宕起伏的景色。
  好玩正好也在,说是昨天晚上加班一夜没睡觉,编了个游戏程序给我。然后他让我稍后就去收信箱。
  ——那游戏,绝对是专门为虫虫编的。
  ——为什么连夜编?不会又是那对爱情兔子吧。那对死兔子每天忙活起来就把我的桌面搞的乱七八糟的……
  ——呵呵,那是你没管教好它们啊,小笨笨。
  ——你才是小笨笨呢。
  ——好好好,都是小笨笨可以了吧,乖,去收文件吧,你会喜欢的。
  ——去死,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你弄的希奇古怪的东西?
  ——因为我是好玩啊。
  ——臭美!!

  等到好容易下载完那体积不小的软件后,车子快到阿克苏城了。
  ——虫虫,阿克苏到了,你妈妈遇见你爸爸的城市。不是吗?
  一心一意话音刚落,却见电脑屏幕上突然一片漆黑。死机了?我倒。
  我拼命按动键盘,却看见上面渐渐地映出一排字——游戏已经被启动,现在决定要进入吗?
  深深地作了个深呼吸后,我按了enter键。
  界面开始变换,黑色的屏幕上,缓缓地升起一座城堡,白色的,精致的。每一个棱角都清晰可见,突然一只手挥过,积木哗啦啦地倒塌。两只兔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消失在屏幕后面,死活也不出来了。
  好玩配音的话外音响起。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积木城堡,脆弱的积木城堡,却是我们心地里唯一的圣地,我们都想维护这片圣地,但是,与海滩上的沙雕一样,只要一个浪头,或者一个手指,就可以让城堡倾覆,而现在,你是面前这座积木城堡的主人。你在进入一个神秘世界,而我,在胜利的地方等待着你。

  妈妈的脸开始浮现出来,我认出那是我扫描后发给好玩的。现在成为了他的素材,制造着我心里的积木城堡。
  一个女孩子,由于缺乏对母亲的印象,她将整个西北和母亲的形象和地位加以融合,构成想象中的积木城堡,她出走,她颠簸,她流离,只是想知道,是什么可以倾覆一个人内心的城市,可以让一个真情的女子,抛离她成长过的地方,再也无法归来。
  好玩在一路陪伴着我,我不知道,我究竟到底是在寻找母亲的印象,还是无限地想接近那个虚拟世界里的影子?

  林师傅表示要在阿克苏停车吃饭买胶卷的时候,我将游戏设为暂停状态。
  午后的天空亮堂着,阿克苏的阳光是和煦的。
  我们坐在太阳伞下,吃那特难吃的酸奶刨冰。那其实是用酸奶与蜂蜜调制后加入碎冰的饮料。
  林师傅说,真不明白你们,有些地方荒芜人烟的,没什么好看,你们倒还有兴致。
  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多年的这个男人,他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城市动物来说,荒芜恰是最好的风景。
  饭后,林师傅去附近加油站加油洗车,四个一们则陪我按照爸爸给我的模糊地址摸到了他们曾生活过的房屋。
  照片上的地方还在,但是却住了一对陌生的老夫妻,他们说在这里住了半个多世纪,从来不知道曾经有过一对来自上海的知青夫妇。
  ——不过,可能附近有什么人家知道这些情况吧,或者你们去附近的建设兵团看看,那里还有定居在这里的老上海呢。也许他们能够提供给你们一些什么线索。
  林师傅按着喇叭从马路一头开过来,我们失望的表情让他顿时明白了什么。但是除了他嘴角一刹那不易察觉的微笑外,我看不到别的表情。

  ——都过去20年了,也许你妈妈,一直拒绝着留下任何能让你们找到她的痕迹,不然她远离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一意孤行安慰着我。但是巴音的那个暴风雨夜,流星,催眠的世界,死亡的男人,石头,在我的思维里突然混乱起来。
  而游戏还在继续。
  城堡里有无数个门,大部分都锁着。
  在进口处有个牌子,上面记载着一个故事,是我的朋友weald写的,好玩将他的故事弄成了游戏的前言。而这个朋友,我失去他的消息已经很久,我们同样未曾谋面。曾经我创办一个与童话有关的BBS的时候,他特地写了那样的故事,送给我。他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是午夜,那时我跟他说我需要大量的童话,然后他就直接在聊天室的大窗里讲故事,我们一直这样互相讲故事,引了很多人来看。他们看完后,就可以满足地下去睡觉,我跟weald说过,我们是一群夜精灵,在每个厄夜,抚慰没有床前故事的孩子。现在,我再次看见了那个故事,我不知道好玩从哪里找来的。曾经的那个BBS站,已经彻底荒芜了。而weald这个名字,也消失于网界。

  故事是这样的——

  在上海市思南路那些古老的别墅中,思南路462号,住着一个单身的年轻人,他家里给他留下了万贯家财和一幢小样楼,年轻人很英俊,非常英俊,女孩子看了都会心动。可是年轻人只是单身一个人住在大屋子里。
  而在静安区汾阳路的上海音乐学院旁边,有一个女孩,家就在那里,女孩被很多人追逐着,可是没有她看得上的人。那个女孩很相信缘分,坚持寂寞地等待她心目中的爱人。
  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晚上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束血红的玫瑰,玫瑰无比鲜艳,一共999朵,如此艳丽的玫瑰,女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玫瑰。
  梦醒了后,玫瑰仿佛依然在眼前。
  接着的几天晚上,女孩都梦见玫瑰——血红的,艳丽无比。女孩很奇怪。
  一天,她到一个朋友的朋友家里参加party。很晚了,回家的路上只有一家店还开着,女孩无疑中望了一眼,只见一束血红的玫瑰,就和梦里的一模一样。而拿着玫瑰的,是一个玉一样的年轻人。
  她抬头看看店名,是一家花店,在思南路462号上的心碎花店。男孩微笑而忧郁地望着女孩,女孩看呆了,她想自己的缘分终于来到了。
  于是就有了自然的一段浪漫故事。女孩问男孩为什么不找女朋友,男孩便忧郁地说,他接触的女孩都没有幸福的归宿,他也不想伤害别人了。此时,女孩已经深深地爱上这个忧郁的年轻人。她不管,因为她相信自己已经等待了他好久。她相信自己和他一定会幸福的。
  她的温柔和美丽终于打动了年轻人,他说,虽然他家里很有钱,但是他只想在这里卖花。 而且也只有他才能种出这种艳丽无比的玫瑰,他说玫瑰就是他的精神世界。他还说他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就像她一样。
  女孩感到很幸福。年轻人说结婚那天,要送她一屋子最鲜艳的玫瑰。可是很奇怪,年轻人老是不离开花店,也不像其他的年轻人那样喜欢到处玩。女孩问起为什么的时候,他总说自己的根在这里,要是离开了玫瑰,他会枯萎的。
  女孩根本不相信,不过她倒是满喜欢年轻人的忧郁,那种如黑夜般的忧郁象魔力一样强烈地吸引着她,她也总是想方设法,让年轻人去接触现代的生活。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带给他快乐。
  快结婚了。一天晚上女孩去找男孩,碰巧那天他不在花店。
  女孩想他大概回家了吧,就走进了别墅。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这里。阴暗的别墅里面有一个大厅,里面居然种满了玫瑰--妖艳的玫瑰、血红的玫瑰,红的刺眼。女孩很奇怪,男孩是在屋子里面种花?接着走进去,是一条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她走进第一间屋子,里面全是枯萎的花瓣。
  此时已经是夜半人深了,在第二间屋子,女孩却看见许多女孩的画像,由于黑暗,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是谁,但都是长头发。她想也许是自己的照片吧。好象也不是。
  第三间屋子好象锁着,但是用力一推,门却开了,里面放满了各种装有液体的容器,女孩惊骸地看见了刚才画上的那些姑娘,只有头浸泡在容器里面,容貌秀丽,脸色苍白,长发飘飘。
  女孩吓坏了,赶紧逃出来。等她走进第五间房的时候,却看见心爱的未婚夫苍白着脸,手中拿着一把花剪。他忧郁地望着她说,本来我马上就种出最妖艳的玫瑰,送给我的妻子的,现在只好让你来做肥料了。
  女孩突然感到一种昏眩。第五扇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室内只剩下年轻人忧郁的叹息和血红的玫瑰。
  ……

  那对老夫妻坚持着否认那段历史,关于我的父亲母亲。
  大门在我们身后合上的时候,我也听见了忧郁的叹息,那是从我的喉咙里传来的。也许,和故事里所想表达的意思一样,知道的太多,注定是一种悲剧。
  但是已经走入城堡的我,早已失去了任何的退路。
  在离开阿克苏前往喀什的公路上,我们路过一个又一个兵团。却始终没有妈妈的任何线索。
  穿越戈壁地带的石头路时,右边的一只车胎,突然发出响亮的爆炸声。


[04:07] 【Tammy】 这样的幸福在网络上持续了几天,它还有几天的存活期?
[04:07] 【Alley】 去银行存成死期去,存本取息。平均利率2.28%
[04:09] * Alley 按照公式,每天从银行取出当天分额的幸福来享受
[04:09] 【Alley】 每天享受2.28%
[04:10] * Alley 准备开一家幸福银行,专门给人保存幸福。

(2000年10月20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爱情已经上演,而你离我太远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到车子的右后侧猛地一沉。
  ——是车胎爆了。
  这个时候正好在公路中央,已经过了阿克苏,尚未到达喀什。喀什,据说是中国少数民族聚集最多的城镇。林师傅说,没到过喀什,就等于没有到过新疆。
  现在是下午近3点,要赶到喀什起码还有4-5小时。
  车胎却在这里不听话地爆了。
  四周除了石头还是石头,阳光火辣辣地泻下来,雨点一样刺痛我们已经十分干燥的皮肤。
  换备用胎的时候,女孩子自然是帮不了什么忙的。于是我和一心一意只能在一边作壁上观,偶尔给他们递递工具之类的。
  我的大脑还停留在好玩的那个游戏程序中。
  在如此荒凉的地带,有谁会看见漂浮于空气中的城堡呢?
  路过了阿克苏,却没有找到妈妈,难道说,爸爸给我的地址是错误的?但是一个男人再如何失忆,不可能不记得和初恋情人相遇的地方吧。再一想,如果现在来问我和挂件初初相遇的地方,问问我和好玩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我能回答吗?
  这么一想,人一下子懵了。
  前面在吃饭的时候谈天,问起一意孤行,他是哪一年结婚的,这个才过25岁的,结婚应该不超过2年的年轻男孩子,他居然支支吾吾了半天,问他他太太的生日,竟然只记得是几月。
  父亲离开母亲20多年,应该怪不得他了罢。
  但那难道就是原谅他的理由吗?
  时间不能成为任何的理由与借口。妈妈不能因为他丧失的记忆就该成为我生命中的遗憾。就像好玩说的,只要你坚持到最后,那一场游戏还是胜利的。
  妈妈在巴音的毡房墙壁上,写下了“糖人”两个字,除了自己的名字,她再没有任何能够证明给我她曾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未来世界的孩子也许不会再有双全的父母,试管婴儿与克隆技术将使制造生命成为易如反掌的事情。那样的孩子,我该什么称呼他们呢?没有姓氏,应该也没有了名字吧。
  积木城堡也很容易制造,但是那是没有生命的城堡。
  ——我编写这样的程序,想让你,给予它们生命。
  好玩那样对我说,而我曾经告诉过他,电脑本身是个空洞的冰冷的玩具,我不懂任何的技术,不具备任何的编程能力,但是我却知道如何给它们注入情感与生命。自然,是用我的文字。
  而糖人,恰恰是没有父母的人。或者说,是没有自己的故乡,没有赖以为生的亲人,以液体的本质,凝固成一种顽固的性格,然后,在艺人的手中,流落到不知名小孩的肠胃里。
  床边没有故事的孩子,童年没有旋转木马的小孩,失眠时候没有小精灵光顾的儿童,他们就是那样的“糖人”罢。
  芭比娃娃被丢在纸箱里,塑料士兵被抛弃在草丛中,气球飞到天花板上,那些赋予它们生命气息的孩子们呢?他们去了哪里?
  游戏一步一步地展开,好玩将他自己分割成无数块模板,诱惑着我,在城堡中穿梭。
  两只兔子两只兔子,跑得快跑得快,一只耳朵长长,一只尾巴短短,真奇怪真奇怪……
  兔子本来就是长耳朵短尾巴的,奇怪吗?

  车轮终于换好了,林师傅招呼着大家上车。
  这后面的一路没有任何的风景,即使如何深爱荒凉大漠的我,也开始在单调的世界里,任凭林师傅如何呵斥,还是昏昏沉沉地歪下了脑袋。

  傍晚约7点多的时候,我才被刹车声惊醒。他们说喀什到了,睁开眼睛,一时间被满街的高鼻子大眼睛弄得误以为自己到了外国。那些走来走去的人们,用他们的语言交谈,看见我们,拼命地用英语打着招呼。我们也拼命地跟他们解释自己不是韩国人日本人马来西亚人,但是没有人理会我们。
  在粤新酒店放下行李后,我们先将换下的脏衣服送去干洗店,然后集合去艾提尕尔广场附近的民族巴扎逛了逛,那里主要分布着民族手工艺品作坊和门市部,金银首饰、乐器、家具、花帽、小刀等应有尽有。一路上,我都迷失于这个城市的建筑,灰黄的墙壁,棕红的门,漂亮的维族小孩跑来跑去。城楼都是方正的,有些地方是带尖顶的,大门都经过精雕细刻,虽然陈旧但还保留着当时的花纹。好玩在手机里问我,你仔细看,有没有觉得那些城墙特别光滑,好象积木之砖搭建而成?并且告诉我不要乱拍照片,特别是路过的妇女,会引起当地人反感的。
  在集市上,我买了一顶维吾尔族的小花帽,想带给小橘子。另外还买了一只银手镯,想给挂件。四个一也各自买了他们喜欢的物事。
  年轻美貌的当地妇女来来往往的,我盯着她们的面容看,从来就一直喜欢在街头看美女,到了这个遍地美女的地方,我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任何的尤物呢。
  我的妈妈,她也曾经是其中的一个美女。现在,她在哪里呢?
  熙熙攘攘的世界里,到处都是人,如此的热闹让我的大脑开始膨胀,一向害怕人多的地方,彼此都是陌生人,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能够相认的符号,走过了,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我突然想念网络世界,只要能够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即使不曾交谈过,我就知道,我不曾错过。
  艾提尕尔清真寺威武地伫立在广场中央,我们没有进去,虽然才6元的门票并不贵,但是对于爱山爱水爱蓝天远远超过名胜古迹的我们来说,第一不懂任何宗教,第二对城楼之类的过敏,更重要的,我们远离城市,就是为了接近最原始的地带。

  当天晚上给一意孤行过生日,我和一心一意跑出去买生日蛋糕,回来的时候,看见一触即发他们的房间里,多了个不速之客。这个不速之客让我们感到又惊又喜。他不是别人,是陈同!竟然。
  他背的行囊更脏更旧了,皮肤也黑了很多,手腕上缠着条发灰的毛巾手帕,班尼路牌子的中裤套在身上,裤管下的腿上,青筋暴露着。看见我们,这个内向的男孩子脸红了一会。
  我们抢着与他握手,七嘴八舌地与他谈论走过的地方,他就在当天坐长途汽车来到这里,明天一早他就要出发,前往库车,之前,他刚从海拔4000米的帕米尔高原上过来,而那里是我们次日的目标。
  一触即发看见陈同特别高兴,小哥俩跟结交多年似的,凑在一起就没完没了地说话。在大家的一致同意下,一意孤行决意破费一次,请我们去附近的一千零一夜大酒店打了顿牙祭,并观赏了当地的民族歌舞。
  问陈同,你累不累,独自一个人走。
  他说,心里痛快,即使一路始终是孤独,也好过在办公室里面对莫名的尔欺我诈。
  再问他,这么多年在公司里建立起来的口碑与信誉,更有你自己的,好不容易树立的建树与积蓄的财富,为了这次出走,就尽数放弃?
  他说,钱本是身外之物,这么多年的奋斗,说是为子孙后代敛财,绝对不是真心话,上一辈人给了我们独立的生命,下一辈的人并不希翼我们给他们留下什么,有个纯净的地球让他们继续美好的生活才是事实。如果我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们有的是精力,却已经没有了时间。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表情是淡漠而平和的,看不出一点倦怠与麻木。
  那个勇往直前的孩子,他让我心里突然柔软起来。
  问他爱过么,问得有些不得体,但是话已经说了出来。
  他说自然爱过,爱是个纯净的名词,广义而深湛。然后问我是否知道一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我这样走过千万里,跨越无数个365天,只是为了告诉你,告诉你我爱你。
  他说完后就笑,像个纯粹的孩子。他给我们看他初恋女友的照片,我看见他眼中开始有忧郁的东西在暗暗流泻出来。
  很多骨子里颓败的人,表情看起来都是绝对阳光的。我们都如是。
  即使在这歌舞升平的夜晚,依然难以逃脱内心的阴影。
  陈同说,他的父亲早已经过世,家里就他和母亲两个人,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父亲的模样,对于母亲来说,儿子长成他自己要的性格与骨架,才是最重要的。
  ——虫虫,纵使你的母亲是个美人,纵使她曾经如何为你的父亲众叛亲离远走高飞,但是她的所作所为自有她的理由,其实,她并不希望你,重蹈覆辙她的后尘。你是你,她是她,若你能够活出你的幸福,那必然是叫她最高兴的事。
  他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说,明天一早要赶一班往库车的长途汽车,你们保重了。一触即发说,那我送你一程吧,虽然我们是同路,但是你冒的风险远远超过我们。这一点是我们最为崇敬你的。
  ——不必羡慕别人的一切,各自各精彩吧。世界本来就没有定律与公式,任何的活法都能带来某种幸福。有的时候,我的毒药却是你的佳肴。你们包车觉得方便快捷省钱,我觉得独自上路挤闷热拥挤的长途车更能体验到流浪的滋味,都是一样的道理,风景在我们的目中本质是一样的,就看你千里跋涉,是为了山还是水了。所以,各自保重,各自祝福。带一个馕就上路的人与带一箱金子上路的人,他们都是幸福的。
  然后他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三个男孩子,一触即发坚持送他回他的简陋的小旅馆。

  这个夜里我在黑暗里继续玩积木城堡的游戏,好玩的声音始终从耳机里传来,错综复杂的迷宫,仿佛内心的乱愁,一时让我无所适从。
  总觉得幸福如果来得太快,会让人害怕。
  爱情已经上演,而你离我太远。
  现在的我,坐在同样陌生的城市里,想象你,在我梦中的画面。
  幕已经拉开,我站在你预设的爱情舞台,等候着你,向我走来。
  如果城堡里也有许多房间,我愿意一间一间地打开找你,即使你握着剪刀,等在最后一个房间里,要取我的碧血来祭你的玫瑰。
  我承认我对你好奇,好玩,其实你本身已经就是一座积木城堡,以名字的姿态活在我的爱情里。
  你为我设计的游戏,无论是爱情兔还是厄夜城堡,其实已经并不重要,结局是什么,我已经无意去知道,只是想知道,当我们越过名字的枷锁,走出戒备也久的心灵,是否能够找到爱的真谛。

  天亮了。
  我知道我们即将再次上路。前往横亘西部,喀喇昆仑山,雄峙西南,东临塔坷拉玛干沙漠的帕米尔高原,喀什噶尔河从境内流过。源远流长。而我的心,还在网络上。
  上午吃过简单的早饭后,我们在市里逛了一圈,林师傅办了出境证后,我们就出发前往帕米尔高原上的卡拉库勒湖,在当地人的意思中,是“黑海”的含义,同时誉有“冰河之母”的美称。
  而被称为“冰山之父”的慕士塔格峰就在湖边。柯尔克孜族人聚集在那一带。
  我们走的是羊肠一样曲扭的小道,人一直在上升上升。
  这一路,风沙满天。
  沙山奇异而脆弱,跟当初离开巴音时经过的一块地方一样,一路不断遇见危险的塌方。推土机不时出现在某段公路上,将泥沙萨除。
  5点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卡拉库勒湖,气温下降到0-5度左右,风很大,艳丽而冰冷的雪山冰川就在附近,巍巍雄壮。
  湖水与塞里木的那样,冰蓝,带着细微的白色浪花,清澈透底。却更为冷艳。
  在等晚饭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站在湖边,看着流动的湖泊。
  风刮在我的脸上,我却感到通体的透彻,而那样的透明,让我已经久违。
  曾经就是这样,在冬天的时候跑去某个城市的海边站上几个小时,一直看到泪眼模糊。而在西域的高原,我看见了更广袤而透明的“海”,带着纯粹的蓝。

  晚饭等了很久才来,在海拔高的地方,沸点与压力都严重失调。一盆菜,需要起码半小时乃至一个小时,才能熟透。当天晚上吃的美味牦牛肉炖土豆,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却索价50元一盆。我们要了2盆,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他们说次日安排去攀登慕士塔格峰。其实,当天我们看见的前来这里下榻的,大部分是外国登山爱好者。
  晚上仍旧是6个人济济一室,但是彼此的关系,却从次日开始,有了转折。


[10:47] 【Alley】 我没想到当我一步步的开始接触童话的时候,会把一切落在了这里。
[10:47] 【Tammy】 我也没想到我写童话,就写出一个王子来了。
[10:47] 【Alley】 呵呵。
[10:47] 【Tammy】 这个年头的王子,都爱巫婆不爱公主了。
[10:54] 【Tammy】 你的纯真让我感动,我觉得,喜欢童话的男人,肯定是很纯真的。
[10:54] 【Alley】 我也有欲望的,只是我能够克制。并且坚持某些东西不放。
[10:54] 【Tammy】 纯真不代表没有欲望,王子将灰姑娘带回去不是当水晶鞋展览的。
[10:55] 【Alley】 不然不会有小王子,灰姑娘也不会幸福。

(2000年10月20日上午聊天记录摘选)


一夜大雪

  等候早饭的时间照例很长。
  我用清洁霜处理过皮肤后,拿了条小毛巾走到卡拉库勒湖边,用冰水再次清洗皮肤。水很凉,有点刺骨,但是过了水的皮肤,会爆发出一种滚烫的力量,从上至下醍醐灌顶。
  四个一们的脸跟我一样,看起来都带着干燥的疲倦,寒冷叫人清醒,但是低压状态让我们的思维有些缺氧。于是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用过了早餐,于是就在东南西北不分的意识中,我们爬上了巡洋舰。马达发动起来后,车子一路驰往慕士塔格峰。
  公格尔峰、公格尔九别峰与慕士塔格峰依次耸立在帕米尔高原上。前两座皆为帕米尔高原第二第三高峰。柯尔克孜族人聚集在山脚下。
  2个小时后,近11点多的时候,我们抵达慕士塔格峰山脚,在一家柯尔克孜族老夫妻的毡房处停 留,和善的柯尔克孜族老妈妈请我们入房而坐,给我们取来了刚出炉的,加了鸡蛋与糖的馕,一到手,5个因为寒冷而容易饥饿的孩子,抢过就瓜分个精光。为了热闹,老妈妈叫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家柯尔克孜族老太太及她的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孩子长得如花似玉的,皮肤白皙,唇如玫瑰,大眼睛如夜空中的明珠。看见我们,两姑娘都变得十分不好意思,羞涩地靠在自己母亲身边,只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我们。一触即发看见美女自然高兴,忙不迭地拖她们合影。他这一主动,我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都靠到她们身边,相机频频地闪动,一张张笑脸于是被定格在了其中。
  听说我们等会要去攀登慕士塔格峰,大娘便叮嘱我们一路小心,任何人都不要离开队伍。林师傅更是告诉我们去年有一队广州来的学生,在山里失散后,有一个孩子被连夜的大雪吞噬了,他的尸体在第三天中午被发现。
  即使如此,我们想去攀登冰川的决定还是坚定。即使是我这个爱水胜过山的人,一样跃跃欲试;即使有点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我体力下降让我呼吸每走一步就感到急促。
  好玩在手机里呼叫我的名字。
  ——虫虫,stop,我希望你,留下来。别去攀登冰川。
  ——我想去,好不好嘛。
  ——留下来,听话。直觉告诉我你这次一去凶多吉少。
  ——为什么啊?我就要去可以吗?
  ——听话,不许胡闹,虫虫乖。
  ——你管我啊?真是的。我就知道你只想让我上网聊天来着,你这个胆小鬼胆小鬼,不敢来见我,就知道在网络上跟我玩文字游戏!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我的任性脾气一下子来了,对着手机我大声嚷嚷道。他也急了,几乎恨不得想从手机那头爬过来阻止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知道我在乎你吗?我不是胆小鬼不是胆小鬼,你不会明白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见你的理由的……
  ——哈,你在乎我?天晓得你在乎什么哦,你又没见过我,男人没得到之前是什么都会在乎的。什么理由?见不见还要理由吗?就你理由多!
  ——我不是那些男人!
  ——如果你不是那些男人,为什么你一直拒绝见我?有种,你就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有种,你就发张你的照片给我!
  四个一在附近瞪着我歇斯底里。但是没有人上来制止我的咆勃。
  ——虫虫。
  ——不要叫我。
  ——我们在吵架吗?算是在吵架吗?
  他显然在那头急了。我干脆关了手机,然后别过头去,向呆立一边面面相觑的四个一一挥手说,走吧。

  一意孤行带路,他说,你们都跟着我,一定要紧跟我,走散了就麻烦了。
  一触即发说,为什么要跟你?你来过这里?
  一意孤行回敬他说,我是没来过,我带路,因为我是你们中间年龄最大的。
  一触即发也不客气:年龄不是资格老的借口,你别犯中国人的老毛病,以年龄论资格,都什么年代了,现在都是年轻人领导呢。
  一意孤行还要争辩什么,却被一心一意拉住,他的喉咙响了一下,终于将话咽了下去,但是他的眼神,很快就被我捕捉到了。我看见一心一意愣了一下,飞快地转移了目光。
  一触即发走上来,拉住一心一意的胳膊:你跟着我吧,一意孤行带路,一往情深带好虫虫。
  5个人就这样带着简单的背包上路了,没有一个人的身上,带着食物。
  林师傅留下为我们做饭,他看了看表,说,到达大本营后就按原路回来,我们下午3点之前必须离开这里,不然在这种地方过夜,很危险的。

  山路非常难走,除了羊肠一样的小径,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为我们指引方向。由于体力的悬殊,我和一往情深渐渐地落在了身后。我们只剩下目光,还能牢牢地抓住前面三个一的背影。
  一触即发拉着一心一意的手,而她的眼神,始终停留在一意孤行的身上。
  一往情深悄悄跟我说,你没看出一触即发喜欢着一心一意吗?
  我说喜欢就喜欢了呗,这种年龄,你还想跟我们读初中时候那样,将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看得很严重吗?每看见有一对儿,就背后笑人家不要脸,还想去跟老师告状。
  ——我们那时候甚至还有去偷看门房间的信箱呢,看谁谁给谁谁写了情书,还比谁手到的信多呢。什么希奇啊。
  ——呵呵,是啊是啊,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吧,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电脑,所有交外面朋友的方式就是通过书信,买邮票和信封是我们那时主要消费之一。
  ——然后交换照片,然后见面,其实网络上流行的“见光死”,在我们那时候早就有了,难道说通过书信交往的朋友,就不能叫“信恋”了吗?什么各种各样的前卫名词,到了网络时代才异军突起呢。虫虫你说是吧。
  ——那个时候即使是同班的同学,为了向对方表示爱意,也怕被别人发现不敢直接将情书交给对方,非要通过邮局来一次“环绕地球”,也就是从起点回到起点。哈哈。
  ——是啊是啊,你有没有过不小心将来信夹在课本里交上去,然后被老师发觉将家长叫来好一顿责骂的经历啊?
  一往情深这么一说,我的心一下子沉郁起来,小橘子曾经的初恋小情人的形象重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作业本里最后的独白。大人将他们世界的原罪,没有道理地强加在纯真的少年之恋上。
  ——虫虫?怎么了你,不开心了?
  ——没有没有,是风太大,刮痛了我的眼睛。
  ——真的没有什么吗?
  ——真的没有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一往情深看了看我,开始沉默。我的情绪还在前面的回忆中。掏出手机来,按的号码是小橘子办公室的电话。
  有异性没人性那么久,我突然开始想念她。我们总是在最迷茫最无奈的时刻,想到对方,而男人,却总是能在瞬间让我们忘记与对方的友谊。

  ——虫虫?是你?
  ——是的,是我,想你了。
  ——嘿嘿,想我?是哪阵风把你的思念吹向我了?
  ——别这么说话,好象我是个小色女似的。
  ——本来就是嘛。嘿嘿。
  ——靠,难得跟你个电话诉诉姐妹知己话,你就这个样子,以后谁还敢给你电话了?
  ——好嘛好嘛,你现在在哪里?快告诉我。
  ——在帕米尔高原的一座冰川上。
  ——啊?真的去了啊。
  ——什么?
  ——你知道好玩疯了一样找你吗?他跟我说你要死了,说你想去个什么进去后就出不来的山……
  ——别相信他,他的话你也信啊,没救了。
  ——虫虫!!
  ——什么?
  ——我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是在找你,从网络上找到生活里,他说你关了手机!你们到底什么了?
  ——……
  ——虫虫?你知道吗?兔子快死了……
  ——什么?
  ——兔子快死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话,好玩要我转达的,就那么一句话!
  她在那头继续叫。我突然眼睛一闭,狠心地按掉了手机。

  在山谷里,我们正越过一条清澈的小溪,水不宽,但一步无法跨过,我们只好脱了鞋袜涉水而过。
  过河后抬起头来的时候,听见一往情深惊呼,他们人呢?
  猛然一吓,看前方,已经空空如也。前面还看见他们到一个地方转弯的。
  忙扯了嗓子叫三个一的名字,却只听见山谷的回音,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人声,淙淙的小溪流水声轻轻地唱和,那样美丽的音乐,却在这个时候被内心悄悄升起的恐惧掩盖了。我拉着一往情深的衣服,口里念念有词:我们再不能分开了再不能分开了。
  一往情深拉着我向前跑了几步,在几个转弯口,都没有看见同伴,他的脸色也渐渐地变了。往日爱戏谑的性格全被收敛了起来。
  ——都是该死的一意孤行,他们知道我们两个的体质不是很好,还要走得那么快。
  ——就是,至少回头看看同伴还在不在呢,怎么一个转弯就消失了呢。
  ——唉,一意孤行,真是一意孤行。我跟他说太平点,遵着前人走过的路继续走就没事情了,他非要另外开条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继续走还是找回去的路?
  ——其实你也不好,谁让你前面电话打得忘情所以……

  ——虫虫,没关系的。我们继续走,找到大本营就好了,一定没事的。
  我知道他心里的恐怖感不比我少,但是他时刻记得自己是个男子汉。上海男人从来没有这样英武的,但在这个非常时刻,他的棱角变得锋利起来了。手紧紧地拉着我的。
  ——跟着我走,不能再分开了。
  这个一路上只管吃喝不管事的年轻男人,这个时候才明白身上的责任之重,我不过是个原先素昧平生的网友,但是既然一起走上了旅途,命运也因此紧紧相连,我愿意相信他会和我死在一起。
  这样想,人突然变得勇敢起来。
  ——一心一意我是放心的,只要一触即发一直在她身边。
  我说。但掠过思绪的却是一意孤行那一刹那的眼神。我承认自己是个敏感的女孩子,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和一往情深一起,走出这个迷宫一样的山沟。这里到处都有溪流,每一处都有相似的风景,这使得我们找到确定的方向甚为困难,而时间已经过了40分钟,害怕让人很容易就感觉到饥饿与寒冷。沿途的景色,已经在我们惊恐的目光里失去了任何的意义。冰川就在近处,发出冷艳的光,冰冻着我们的惶恐。
  ——虫虫,我们再找一会,如果确定找不到回去的路,你的手机也许能派个用途。
  ——打给谁?
  110也可以,至少可以派人开直升飞机来救我们,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去。5点后据说这里要开始下雪,到了晚上雪会封起山麓,我们将再也走不出去。
  ——你怕不怕死?
  ——我还没活够呢,至少我还没找到老婆没生过孩子银行里还有钱没花过呢。
  ——我不怕死,但不想现在就死。

  ——虫虫?
  ——在。
  ——打起精神来,都走到这里了,过了那条溪流也许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恩……

  天开始有细细的雪花飘落,我拉紧了衣服的领口,看时间,已经是快4点了。我们在这里迷失方向整整2个多小时了。
  ——虫虫,你的手机,还有多少的电池容量?
  ——还有一节,估计用到明天天亮没问题。你要用吗?
  ——等会,我们再自己努力一下。如果前面的那条岔道走不通,那么我们只能发SOS了。
  ——好的。
  ——虫虫。
  ——恩?
  ——如果,我是假设,我们都有个爱人,她留在我们的城市里,而现在,手机里只剩下只能打一个电话的电池容量,而这个时间是你和她相约必须通电话的时间,如果你不打,就会失去她,那么,你会选择打给救护中心还是给她?
  ——我吗?我当然给他了,然后告诉他救护中心的电话,让他告诉他们去。
  ——呵呵,其实未必,我的选择你想知道吗?
  ——当然。
  ——我谁也不会打,因为打任何一个电话,都没有意义了。
  ——什么说?
  ——虫虫,如果我能够活着回去,而她已经不在了,那么我还有什么意义生活下去呢?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么最后一个电话,只能给她带来绝望和哭泣。

  ——那么,为什么会认为我打电话让他叫救护中心是徒然的?
  他抬起迷茫的眼睛,看了我一会。然后说,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我想,也许该说个故事给你听。

  他开始说故事,雪同时在越下越大——
  以前有个女孩子,她的男朋友去了新疆考察,每天她都如常打开电脑,按惯例上线。约定俗成似的。
  每个星期的这个日子这段时间,她知道他必然也在。
  ——你好。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我现在在新疆。考察工作已经快结束了。
  ——哦,那么你快回家了。
  ——是的。
  ——新疆是个好地方。
  ——是的,风景很美。
  ——姑娘也很美。她突然调皮地打击出这段话。
  ——哦?
  ——所以你不用想我呗,西西。
  ——哼。
  ——哼什么哼?难道不是?大眼睛高鼻子的新疆姑娘,确实很美啊!
  她说的时候,心里一酸。
  ——是啊,她们是很美,大眼睛高鼻梁。他心里也一酸,手里打出来的,其实都不是心里的话。
  ……
  ——好了,无聊!我要睡觉了,明天要上班的,不跟你作天作地了。
  ——没劲。我就作,就作!你想把我怎么样?
  ——哼,你又怎么了你?
  ——不知道。我烦。
  ——哦,你老说烦,我也烦了。算了,我下了,你回来再聊吧。
  然后她就匆匆地下了。说下就下。
  他愣在终端那端。
  然后他就没有回来。她却开始了固执的等候,一个又一个的星期。她猜测他是爱她的,只是两个人都喜欢使性子,都强硬。她几次想挑拨他说出心里的话,他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对话每次都以无聊的方式告终。她绝望地想也许他喜欢的是别人,也许他改了名字上线,可是她的痴情教自己时刻忘不了他。 她给他发了大量的MAIL,留了TOPIC希望他能来找她。
  他却始终没有音讯。
  几年后的一个夏日,她又独自倚窗思念,蓦然看见窗外的荼蘼开了花。
  镜子哀伤地宣告了她的衰老和憔悴。
  翌年她就伤心地病死。
  他其实是没能回来。
  那一次的聊天竟然是最后的约会。
  那天他是在新疆,不过不是城市里。他在荒凉的赤壁一带迷了路,衣服成为他的累赘,水是他的渴望,而离开这里是他最大的梦想。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边的笔记本电脑,几天来他什么都丢弃了,就是不肯舍弃电脑和只剩下一块电池板的手机。
  他没有她的电话,他只知道那个约定的日子,她会等他。
  她发小脾气任性地下了线,这刹那,正好是电脑和手机的电池用完的时候。恐惧感渐渐袭上心头,他才发现该说的话都没有说。
  他曾经以为,只有她才能救他。
  ……

  他开始沉默,故事讲完了,我们也走出了很远。
  我的脑子轰隆隆地响。
  ——虫虫,stop,我希望你,留下来。
  ——留下来,听话。直觉告诉我你这次一去凶多吉少。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知道我在乎你吗?

  ——你知道,兔子快死了吗????????
  兔子快死了吗????

  好玩的声音轰然响起,我在一刹那的时间里失去了思考的余地。
  我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不能不能不能……兔子不能死不能死不能不能不能……
  我抓起手机,却总是按错了键。他奶奶的!
  我的眼泪一边在往外涌。一往情深抓住我的手。
  ——别打了,你的手抖成着这样,抬起头望向前方吧,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我们回家了!
  我一看,越过山腰,看见了熟悉的车辆,袅袅的炊烟在冒着。
  我们居然横冲直撞地摸回了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激动,我的眼前一黑,人就软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一往情深是如何气喘吁吁地将我抬回毡房的。林师傅与大娘已经急成什么似的。钻进毡房一看,一触即发与一心一意已经在了,各自捧着热气腾腾的砖茶在呼噜呼噜地喝。他们同样脸色苍白。
  ——一意孤行呢?
  我问。林师傅的眉头才刚刚放下来一点。
  ——问他们吧,你们这些孩子,也真是的,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怎么还是弄成了这样?现在都几点了,我们下不了山,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夜了。
  大娘端过两碗砖茶给我和一往情深,也跟着用我们面前能听懂的话说:7点前一定要回来,不然麻烦大了,除非他运气好,能翻过山找到另外的聚集地,我们在这里附近有不少人家的。
  林师傅不说话了,只低头抽闷烟。
  一心一意开始抱怨一意孤行如何自作主张擅自开路。一触即发表示如果不是半途看见一心一意走失了,不会离开一意孤行去找她。
  ——为什么不一起去找呢?
  ——一意孤行说留在原地等我们,其实等我们好容易找回原地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我仰天倒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说了。整个毡房里,只剩下焦虑的空气与空洞的呼吸声。
  7点的时候,依然没有一意孤行的消息。
  我跑到附近的小山坡上,呆呆地看远方的风景,大娘的丈夫与儿子已经回来了,他们的羊大群大群地小跑着从公格尔峰一带冲下来,灰尘在它们的蹄下扬起,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花色黑色的流体,好象羊的河流,发出归家的呼声。
  而我们的伙伴,始终杳无音讯。

  我摸出手机,打通了好玩的号码。在他还没发出惊呼的声音之前,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从来没有象今天那样定,好象一个人突然能够气定神闲地说话。
  ——我为前面的任性而道歉,现在虫虫想告诉好玩,以后不再闹孩子气了,现在我平安回到原地,请你放心。
  他在那头扑地笑了出来。
  ——虫虫,我不怪你啊,其实我也不好,前面一急脾气就上来了,我们和好如初好吗?
  ——恩。
  ——虫虫真乖……
  ——兔子还好吗?
  ——好啊,我可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哄它们半天了哦,虫虫平安回来,小兔子自然又有了生气喽。
  我没有告诉他一意孤行的失踪,当我听见话筒那头传来他放心的呼吸声的时候,我就知道,纵使他如何在乎我,我仍然没有理由,再给他任何的担忧。即使一意孤行只是我们的旅伴。

  一心一意已经依偎着一触即发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来。在这一路中,即使女孩子,也容易累的晚上打呼。她靠着一触即发,那个蓄着胡子的小帅哥,我知道在前面迷失的道路中,一定有他们自己的事件在发生,我愿意相信,他们是互相鼓励与互相支持着,找回原地的。每个人都是平凡的脆弱的生物,但是在一起的时候,却可以成为对方最强有力的后盾。其实没有谁比谁更坚强,只是彼此之间,激发了对方自身的勇气与自信。
  这是个追求独立与我行我素的时代,但是真正走上旅途的人,却开始明白伙伴的真实意义了。
  我们都有能力与力气一个人走完旅途,但是如果一路有爱与陪伴,那么这条路将充满了愉悦与美景。就好象简单的鱼,在给我的mail里说过——跟着你一路的游记,我们在用心灵旅行,向灵魂交代,所以,你究竟去的是不是西北,在我看来是不重要的,我相信你也可以上海的范围内游逛而让我们体会到相同的意境。

  这个夜里,我们4个人加上林师傅留宿在柯尔克孜族的毡房里,为了腾出地方来给我们,老大娘将她的儿女赶到了隔壁的人家家去借住了,这让我们很过意不去。
  晚上我们缩在睡袋里,半夜的时候我感觉到呼吸困难,太阳穴在轰鸣。强烈的高原反应在我身上显山露水着。快到后半夜的时候,我被噩梦惊醒,梦里我看见一群人拿着弓箭要追杀我,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绝望地叫了出来,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上爬来爬去。
  睁开眼睛一看,却见一只动物从我的肩膀上跳了过去。我惊坐起来,亮了手电筒,却见是一只颇壮的野猫,亮着绿眼睛与我脉脉对视。我的心还在咚咚咚咚地乱跳,昏沉一会后被骤然亮起的炉火照醒,有几个陌生的柯尔克孜族男人走进了毡房。
  一触即发看手上的夜光表,显示着是凌晨2点。
  那几个人说他们是跋涉2个小时找到这里的,在离这里204公里的地方,一意孤行留宿在他们的家里。他是翻错了山从另一头下去的,看天色晚了就没有继续找返回的路。语言不通的他,只能千方百计地与当地的牧民描述了我们的车辆情况,而热心的人们考虑到我们的担心与不安,连夜找了过来。
  他们和我们约定天亮后,10点左右到他们的毡房碰头,迎接一意孤行。
  我们的眼眶都濡湿了,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教我们如此感动。
  一夜大雪。


  我一直很自豪的是我很懂得营造网上聊天的氛围,但这次我是掉进自己的局里了。我和任何人在网上聊天的时候,都会很容易的产生一种氛围的,但通常都是我痛快淋漓的发挥一通,不会管别人如何。然后对方也会被带进我的氛围里面,我可以预见你会受我影响的,但我没预见自己会掉进来……
  从我们进展到某种程度的时候,我已经对你敞开了,不然我们不会发展到现在的话题的。(Alley



瞬间伤感

  说是可以晚起,到快9点,其实天没亮我就惊醒了,不知道是一夜惊吓还是什么的,总之喉咙口火辣辣地痛,枕头旁边自备的矿泉水早就被喝得一干二净。 严重的饥渴,是那种即使喝再多的水也难以解决的饥渴。
  ——有的时候,缺少女人太久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挂件以前曾经跟我这样形容,他是那种将爱情当作时尚流行来对待的人。女人在他的眼里是按品种来论的。我不过是其中一个比较幸运的而已,挂件说我能够给他安定,只因为我除了写字绘画以外没有别的特别爱好,更重要的是我从来不关心他在外面的各种勾当。
  ——如果天下女人都能有你这副性格就好了。
  ——这样的话你不如去性用品商店比较好。
  我这样回敬他。
  现在我感到强烈的如烧灼般的头痛欲裂,鼻子在一夜中连续发生了几次阻塞。我只能靠着张大嘴大口呼吸以熬过如此痛苦不堪的夜。
  一心一意在分发金嗓子喉宝,我用力用手指按了几下太阳穴,用一条布将脑门缠绕得紧紧的,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疼痛仍在持续着。
  走出毡房的时候,冷风打在脸上,人一下子清醒不少,但是眼睛仍然处于眯缝状态。羊群正好出圈,咩咩叫着,如潮水一样汹涌在芳草凄凄的大地上,柯尔克孜族的男人开始了他们新的一天工作,作为牧民,他们必须要赶着羊群,到水草丰茂的地方去开始一天的放牧,而女人们则留在家中,洗衣服做饭和带孩子。
  简单的生活。
  昨天中午看着大娘细心做午饭的时候,突然会注意到她眼角的密密皱纹,她的皮肤已经风吹日晒,变成富有光泽的古铜色,每一道皱纹都是深深的,好象是时间的刀刃一刀一刀地雕刻出来,每一刀都是一段岁月。我注意到她脸上的风霜,都是带着笑的,所有的皱纹,都是微微上扬的,快乐与知足定格在其中。毡房里没有什么娱乐品,只有一架小小的陈旧的收音机。一个女人,整整的生命,都在于每日的等待中,等待自己的男人放羊归来,等待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等待日出,等待日暮。却始终带着知足的微笑与平静的深情,那是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独有的风韵。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美人迟暮”四个字。
  等待是容易让人憔悴的,何况是如此没有任何刺激与挑战的生活,只有静静的蓝天白云,与温暖的炊烟。
  问自己,如果给我这样的生活,日出日落,我又能不能做到这样安静地对待这样的生活与爱情呢?我不知道那对老夫妻是否懂得爱情的真正意义,也许他们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用老一辈的话说是:能在一起过过日脚就可以了。可是,他们向我们证明了快乐和满足的存在。问现在的孩子,有几对能够共白首呢?
  问自己,如果日复一日,生命只用来为他做个背后的女人,深情只为每日的翘首盼望,温柔只为细水长流的凝视,我是不是能够做到耐得住如此的寂寞与怅然呢?
  问自己,在这样的没有电影看没有网上没有咖啡没有酒吧没有手机的地方生存,我是不是能够将屁股坐住?
  问自己,如果有朝一日,与好玩在这样的地方成家落户,我能否亲自去采摘松针,为他修改征服呢?
  原来越是远离城市霓虹,越是独自私奔的孩子,越是无法面对美丽的蓝天白云碧水下面,最简单也就是最简陋最单调的生活呢。
  要想坚持这样的真情与融洽,光有爱是不够的。就好象,每个人都会深深爱上这个能看见地平线和彩虹的地方,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忍受在这华美景致下的朴实生活。
  那么我们还需要修炼什么呢?
  父亲相信他是深爱母亲的,但是他还是带着我回到了故乡。母亲相信她是将父亲当作唯一的,但是她却没有追随他归来。
  ——光有爱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付给大娘80元住宿费后,就驱车赶往204公里处的约定地点,与一意孤行会合。
  我跟三个一说,等会见了面,不许指责对方,人能够平安回来,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何必再计较他昨日的“一意孤行”呢?
  我是个害怕冲突的人,虽然我自己的脾气都有些急噪。
  一心一意也说是,在这样的非常时刻,相互体谅是最重要的,也难怪经常远游的人,最容易拥有豁达的心胸与伟岸的气魄。我突然感激起这样的一场“独自私奔”,千里寻母的意义在这里变得非常单薄,而好玩,他的影子与细致的情感,日渐在我的内心根深蒂固。
  明明知道他是一开始就设了局的,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一意孤行还没到,我们于是找了附近的一家牧民,要求提供早饭,他们的酥油与酸奶我们实在喝不惯,就要求用水冲开刚挤的新鲜牛奶,也就是煮开了有浓郁奶皮漂浮在上面的那种。就着冷冰冰的馕,忍着剧烈的头痛与鼻塞,我艰难地将它们送下了我越来越需要关怀的胃。那个时候我突然想念起上海的美食,精致的小笼包,纯净的日本料理,爽口的海鲜,开胃的日本或者夏威荑咖喱……想着想着唾液分泌越加厉害,就带着这样奇怪的画饼充饥和看咸鱼吃白饭的心理,我硬是将自己给弄饱了。
  打起精神后,我走出毡房,看着附近的牦牛走来走去,有个才1岁的柯尔克孜族小男孩靠在他爸爸的怀里,我上去想跟他合影,谁知道那孩子一碰到我的手,就震天大哭起来,不,是嚎啕大哭。在如此尴尬的境地中,一往情深却赶紧按下了快门。我想我当时的表情肯定是扭曲而古怪的。
  过了一会,就远远地看见一个魁梧的柯尔克孜族男人开着摩托车,一意孤行抱着他的腰跨在后坐上,摩托车的发动机发出的响亮的声音,惊跑了几头正在悠闲散步的高山牦牛。一意孤行远远地就冲我们挥手。我的心里也有些激动,人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触即发还是忍不住地当一意孤行的面抱怨了几句,甚至提到昨天晚上我们是如何熬到天亮的,他还想罗嗦下去,但被我们制止了。
  热烈握别后,我们上车开始返回喀什的路。不知道昨天夜里是不是附近下过雨还是冰雹什么的,有一段公路已经被泥石流给封杀了,道路被严重损坏,附近的河流流成了泥水。一路行一路不断地看见推土机在整理道路,他们在工作的时候,我们只能停靠在一边干等。林师傅说,这里附近的山都是很脆弱的沙石山,手一碰就会有泥石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如果发生泥石流的时候车子不幸被砸中,必定会在车顶凹下去一块。然后就是人在车内被严重击昏……

  接下去一路又看见被狼吃成骨架的动物尸体,有时候是羊有时候是牛。路上总是被成群的羊或者牛挡了路,林师傅拼命按喇叭它们仿佛聋子一样无动于衷,照旧不紧不慢地在前方赶路,柯尔克孜族的牧民冲上去几个口号,几下鞭子,才把它们赶到一边,就这样开了路让我们过去。不知道是不是人与自然真正和谐相处了,才导致这里的动物都并不怕人?
  想那些羊,真是活得知足,即使知道自己的同伴每日在消失中,清楚自己最终的下场,但它们还是快活地生活着。牲口有的时候比人类更为古怪,你可以大致地猜测到一个人的想法,但你永远无法理解动物的胸怀。

  快到3点的时候,我们平安回到喀什。仍旧是住的粤新酒店。
  洗澡后,四个一出去逛了一圈,我独自留在酒店里,一边晾头发一边上网跟好玩扯皮,然后给家里通了个电话,小橘子听说我们平安回到喀什,欢喜得活蹦乱跳。从电话里,我听见她那头在残踏木头地板的声音。
  这天晚饭吃得比较早,8点多太阳才下山,就在酒店楼下吃了顿价廉物美的菜,说是价廉,也是相对我们上海的水平而言的,就好象老外到了上海,拿美金买东西感觉特便宜一样。
  我们到了这样的地方,个个都是富佬,钱全是天上掉下来的。

  在艾提尕尔广场上,除了艾提尕尔清真寺,我们看见的最雄伟的建筑物是中国银行。毛主席的高大雕像在它的右前方。已经是半夜时分,但是广场中央的大喇叭居然还在响亮地播放流行歌曲。靠近人民公园大门口的音乐喷泉做得非常简单,但是那喷流的方式与形状却是我和一心一意喜欢的。所有的水柱都强劲地向上射,中央的那一柱最是高而有劲。喷射一会后就突然停止,水柱就在空中开放出如烟花般灿烂的形状,再成雨状落下来,那一刹是最挑动人心的一刻,水柱如雨般散开的时刻,好象一个人内心的阴郁,如水样的烟花盛开,它比火样的烟花更为寂寥。
  那个夜里我们一直坐在池边,直到音乐消失,喷泉不再开放。
  一触即发、一往情深和一意孤行在广场上与几个当地孩子打气球。全然没有理会我和一心一意的瞬间伤感。
  艾提尕尔清真寺就在附近,典雅的建筑物在黑夜里发出灰黄的光芒。庄重而孤独。

  临睡的时候,一心一意突然叹了一口气,我撑起身,两个人的目光都很茫然。
  ——虫虫,我突然,开始想念家了。你呢?
  ——我好象还没这个情绪,在我的记忆里,自己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只有一个抚养我长大的爸爸。
  ——想不想给自己一个家?
  ——当然想,但是谁会是给我家的人呢?
  ——你的好玩呢?
  ——我们甚至没有见过。
  ——那不是理由,你是爱着他的。虫虫,那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纯粹的柏拉图的爱,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都是凡妇凡夫呵。
  ——虫虫,你这样想,我该怎么办呢?
  ——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我爱上了一意孤行……


[03:12] 【Alley】 从前你是怎么说的?关于你远行的意义
[03:13] 【Tammy】 我是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5月开始我一直在外面跑。
[03:17] 【Alley】 好玩或许可以是父亲的一个翻版,或许他就是我,你需要接受他,他也需要接受你。从从,我是否能够留下来选择你?
[03:18] 【Tammy】 你不会的,除非你爱我到会第二天就飞来看我。有的时候,距离最能测量出爱的分量。
[03:19] 【Alley】 我们不相信网络爱情,可是你不在我身边,你没见过我。
[03:19] 【Tammy】 所以说,都是幻觉。
[03:19] 【Alley】 所以才有两个人的迟疑
[03:19] 【Tammy】 如果你能保持幻觉,那么一切也是很完美的。
[03:19] 【Alley】 我不想让它还是幻觉,这是违反我的本性的。有些时候遵循本性不是必然的。我怕。
[03:25] 【Tammy】 我也怕。
[03:26] 【Alley】 我做事情入进去之后,就什么都没了,除了事情本身,很少会关注其他,所以我经常一整天水都不喝了的。我们没试过,怎么知道是不是幻觉呢?

(2000年10月21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因为死亡,所以美丽

  一心一意说完那句话后,人就颓然倒下去,却不料脑门重重地敲在床头上。
  “咚”的一声后,屋子里静寂了一会,然后她先爆发出响亮的笑声来,然后我也扑地一声笑了。
  ——爱上就爱上了,也别兴奋成哪个样子啊哈哈。
  我戏谑她道,然后她冲上来拼命地呵我的痒,两个人在床上滚成一片,一时间只看见枕絮漫天飞扬。好容易大家都气喘吁吁了,她才红着脸坐在我面前,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看着我,一个字一口气地说。
  ——虫虫,如果真的爱上了一个人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爱就爱了呗。
  ——那么,你相信爱情吗,虫虫?
  ——相信,但是不相信任何的诺言与天长地久。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我刚刚喝了一口水,闻听此言,差点一口喷出来。
  ——你,你,你,前面还说什么来着,你说你爱,爱……
  ——也许只是喜欢吧。
  ——就算是喜欢好了,但是喜欢的时候就会想到爱的。亲爱的,不要怕,爱就爱了么。
  在上海,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经常以“亲爱的”相称是见多不怪的事情。我通常将这些称为是女性缺乏依赖与安全的表现,但是自己竟也陷身于其中。
  一心一意坐在我的对面,两个女孩子彼此倾诉心事,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和小橘子一起成长的岁月,记忆里也是两个女孩子好到上厕所都要相约的地步。一心一意是个非常现实的女孩子,一路上吃得最少,洗手最频繁的就是她。我们谈起关于梦想与流浪的话题的时候,她做旁听的机会更多些;在她看来,这次旅行只是为了出来放松心情,对家里她口称的是跟旅行社走,但是到了野外面对这里苍蝇漫天飞的粪坑,居然能够忍住整整一天不喝一滴水,只为了不用去那种简易厕所。
  而现在她跟我说爱上了一意孤行,那个已婚男人,而我和一往情深曾坚持认为她与一触即发是比较完美的一对。但是人有了自己中意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错的,而我是个对待感情特别宽容的人。只要是真挚的爱,在我看来,没有道德的问题,不管对方喜欢不喜欢,自己喜欢就是了。现在这样现实的女孩子居然掉入了不伦之恋中。
  ——你对一意孤行表示过吗?
  ——没有。怎么可能呢。
  ——那么他还不知道你的心意?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
  啊?我的头发几乎快一根根地竖起来了,有这么自信的女人?我倒先。
  她显然看出了我的惊讶,嘻嘻笑着说,你不知道我是很敏感的人吗?
  ——但也许你多心了呢?
  ——虫虫,我碰到过我爱的人,但是爱是不能永远的。
  ——我觉得爱能不能永远,要看我们如何去对待了。
  ——不管我们如何对待,爱是不能永远的。我依然这样坚持,没有一样固定的东西是可以永远的,《卧虎藏龙》台词说得好:“把手握紧,你什么也没有;把手放开,你拥有一切!”
  ——但是你爱一意孤行?
  ——因为知道不会永远,爱又何妨?以死亡的状态来付出一份绝望的感情,也许别有一种美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的话到了嘴边又终于被咽了下去,即使在这个远离大都市的地方,城市女子的时髦观念仍然根深蒂固。而我的爱情,突然在那一瞬间变得老土起来。

  在英吉沙吃饭和购买当地的特色小刀。
  早饭是可口的红豆粥过酱菜腐乳豆干,人人喝得呼噜呼噜的。
  购刀的时候,林师傅特会砍价,100多的刀,居然能被砍到20多元一把。在乐滋滋的交易中,林师傅又冒出一句:别再嫌贵了哦。他的话音一落,大家心知肚明,但是按照我们的心理价位,也就不计较其中的水分了。我算计了一下,想起水凌儿要我带一把,其他几个网友也该一一顾到,扳了一会手指,我买下了8把不同式样的小刀,心里记挂着的,是在“灵魂show”里出没的哥们。

  这一天的路面是非常崭新的公路,也许有了前几日的烂泥路作参照,今天的路特别让人感到平稳与舒坦,以致三个一们在后面睡得心满意足的。一时间满车鼾声大作,而我和一心一意始终痛苦万分地坐在前面,不断地想摸出牙签来撑眼皮。林师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要么就一把一把地往嘴里丢葡萄干和杏仁。我也跟着用吃零食打发瞌睡,但很快就对吃这份工作失去了兴趣。而手机与笔记本的电池容量不足,于是只好一个人缩在座位中独自郁闷去了。

  下午2点多的时候到达以产玉著称的和田市,停车吃饭。每盘菜只卖4元6元的,而且做得颇有点浙江一带的风味。甚至连蚝油生菜也做成带甜味的。一顿饭6个人,几道菜一道汤,外加花卷白饭的,合计才60元钱,这很让任职“财务总监”的一触即发得意洋洋。这一路上的吃饱睡好,全由他一人担当,可见其责任重大。
  一往情深忍不住和我嘀咕:要是一心一意嫁了这样的老公,可以算是事业家庭两全了。
  其实在旁观者而言,般配的理由总是那么几条,其实我们不过是太监而已,有什么资格为皇帝急呢?
  一意孤行的眼睛,总是会停留在她的身上的。但是我明白这个男人,他要顾虑着很多东西。

  7日的夜里留宿于田市。当地的于田宾馆是我们能找到的当地最好的宾馆,140元一夜的标准间,所有的东西都有股放久了的味道。夜里的热水其实是温暾的,而早上起来干脆是滴水不漏。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用口香糖代替牙膏,先将口气弄清新了再说。
  好歹这个夜里,还睡得安稳,只有骨头开始隐隐作着痛。
  明天就要开始穿越沙漠公路,塔克拉玛干沙漠。我却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这一路走来,居然再也不曾见到任何有关妈妈的线索。而黑色的照相本,里面的照片几乎被我呼出的二氧化碳腐蚀得日渐模糊。但是我确定当年的她,一定就这样走过来过,血脉相连的痛楚,我们是有心灵之约的。

  大漠孤烟是我最盼望的景致。
  好玩说,虫虫你到了那里,还不知道能否再看见那样的沧桑。
  从民丰出发一直到轮台,大约要开上整整一天。温度很高,与前段时间帕米尔高原上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对比。但是却不见汗。
  一开始满眼都是绿洲,几乎怀疑车子开错了路。林师傅说,这里改造了几年了,沙漠在被改造成绿洲。我突然有些失望,也许对于我等天性浪漫的人来说,这样的失望有点自私的成分,沙漠永远不会是一场幸福,却是一场灾难,但是我们却迷惑于它独特的美。大漠落日,我知道自己也许是看不到了,即使车子继续前进,部分地方渐渐地呈现出沙漠的样子。但是仍然能够看见一点的绿色。纯粹的广袤的沙漠,也许将只留在了明信片上。
  我们奔跑在其间,让细洁得有些精致的,柔软得有些工人的沙从指缝里滑落下来。所有的惊喜,愉悦和感动,都在温暖的细沙中,暗暗绽放。我在阳光下将自己弄得热气腾腾的,离开空调那么久,原来皮肤生动呼吸的感觉是那么美,我想,回到上海后,是不是会忘记掉空调的滋味呢。
  然后我们看见了胡杨,那种在最干渴的地带也能顽强生存的植物。而触动我心灵的,却是它们死亡的模样,据说胡杨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那些死亡的树木,凋落了所有的叶子,只以最后的姿态,坚持着一种方向。苍茫沙海中,我突然看见了尸体上残留的生命,也许,死亡的东西,因为容纳不下任何的生气,那些灵魂,于是附到了躯体的外面。
  也许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死了。只有爱和亲吻,才能在刹那间唤醒你的意识,让灵魂回到它原来的地方,那些太调皮的小精灵,总是忍不住要从我们的身体里逃脱出去,只因为害怕窒息。
  绝望的姿态一路延续着,塔里木河已经差不多快干涸了,大桥依旧雄伟,河流却迫临着死亡。
  一心一意傍在桥头,轻轻地叹息。
  ——因为知道那一种爱,早已经死亡,所以,我才会觉得她的美丽。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城市的颓废被我们传染到这里,只是在故乡的时候,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的时候,是以行尸走肉的方式生活着的。
  最后一批枯死的胡杨将被绿洲代替的时候,我要求下车,独自奔跑到死亡之林中,看着晚霞透过树木深透到沙漠上,一切都是静止的,静止得有些不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在其中,成为了唯一的生命,而事实上,我们也不过是一些心被挖空很久的朽木。
  而已。
  7点的时候,我们原定在塔里木河附近留宿的,但是为了赶时间,一意孤行表示继续前进,赶到200多公里外的库尔勒市。
  那天,我们第一次在黑夜里,快马加鞭地赶路。
  晚上10点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下了山。
  公路开始沉陷进星斗漫天里。


[03:32] 【Alley】 我现在已经不怕受伤了,再痛也久能够承受了。
[03:32] 【Tammy】 那痛要死人的,真要死人的,我怕了。
[03:32] 【Alley】 恩,但是需要衡量的如果冒险值得,哪怕会痛也要去试。
[03:33] 【Alley】 从从,我想试试
[03:33] 【Tammy】 啊
[03:33] 【Alley】 从经济学的角度,我已经在你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了,试试没准能捞回来还有富余。不试不但投进去的亏了,说不定赔得更惨。冒险总是要有代价的。
[03:33] 【Tammy】 你不如见好就收,说不定更悲惨呢。
[03:33] 【Alley】 更惨我认了,何况我不认为会惨到哪儿去。我并不介意受伤,而且看不太出来我自己会受什么伤。
[03:33] 【Tammy】 哦,因为你现在没有投入
[03:33] 【Alley】 我现在已经投入了。

[03:44] 【Tammy】 我知道,但是我不完美。
[03:44] 【Alley】 完美是什么?
[03:44] 【Tammy】 我不会符合你的梦想。
[03:44] 【Alley】 我的梦想又是什么?
[03:45] 【Tammy】 我只希望我爱的人快乐,就怕自己给不起。
[03:45] 【Alley】 如果我认为你可以,那就是可以的。

(2000年10月20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如果爱情是天空中的蘑菇云

  库尔勒是座比乌鲁木齐看起来干净很多的城市,虽然没有后者的繁华,但是令人感觉洁净与安静,马路上的行人也相对稀少。我们洗过澡后差不多10点了,于是伸个舒服的懒腰,上街去吃排挡。
  这里的胡辣羊蹄很是诱惑我,但是到了口中却绝滋味平平。而烧烤昌鱼却是实在的美味,让我们要了一串又一串,而虫虫我天生爱吃鱼,凡是水里游的,全在我的口味之中。一往情深更是一把羊肉串握在手里,全然忘记身上的脂肪。大快朵颐的时候,人人都只顾着眼前;就象爱的时候,人人只看见今天。
  我的眼角扫视到一心一意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一意孤行的面容上。所谓的“秀色可餐”。
  而他只低了眉,冷冷地抽烟,喝可乐。
  突然听见手机响,是一意孤行的。
  他的妻子来询问他的安全,就在今天,在乌鲁木齐西郊的公路上,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
  邻座的女孩子正好听见我们的嘀咕。凑过头来说,我下午刚从乌鲁木齐过来,看见了远方大大的蘑菇云。那爆炸,真的是可怕。
  ——死了多少人?
  ——好象100多吧,晚报上登了,但是事实上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你亲自去现场数过?
  我冷不丁问道。一触即发就打断我的话。
  ——虫子我说你又装纯情了不是?这种问题也亏你问得出。
  我瘪了瘪嘴,给了他一记白眼,装一副委屈的表情,继续啃我的烧烤昌鱼。
  ——当时你拍下了那朵云吗?据说那可是最漂亮的云呢。
  一心一意兴趣勃勃地问。
  女孩子瞪了她一眼说,怎么可能啊,能拍嘛这东西。我们当时可是吓坏了的。
  ——那如果我们早一天到乌鲁木齐,是不是也会看见?
  我还是忍不住接了一嘴。一触即发又打断我。
  ——不但会看见,而且你也会到那云端去翻筋斗了你。
  哼唧了一下,我拉了小圆凳坐到对面去了。这个时候,满大街的人,似乎都在谈论这件事故。中国人,真是中国人,我装纯情又怎么了我?

  ——你们什么时候回乌鲁木齐,我真崇拜你们跑这么远,这么颠的路和车,也没把你们的屁股给颠烂,奇迹奇迹。
  那女孩子走的时候调皮地掷了句话过来。
  ——明天就可以到了呵呵,然后过一晚上,去北边了。
  ——北边?北边好,喀纳斯是不是?那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啊。
  ——啊?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那里太美了,简直不能让人去住哦。
  ——为什么啊?
  ——因为人都是混蛋!嘻嘻。
  我们还没齐齐反应过来,她已经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在她原来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支玫瑰。花瓣已经被撕成一片一片的。
  ——她什么意思啊,什么人都是混蛋?
  一触即发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个还不懂啊,你看好好的玫瑰花都被弄得死无葬身之地,人还不混蛋啊?
  我好容易找到了个机会,自然狠狠地将他回敬了一把。

  电话回家的时候,小橘子正好在我家,她听到我的声音很是兴奋。父亲也是拼命地从她手中抢了电话来听。两个人于是在我的耳朵边搞起了拉锯战
  小橘子:虫虫,你还活着啊,看了晚报吗?乌鲁木齐今天发生特大爆炸呢。
  爸爸:是啊是啊,孩子你好吗?我们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前手才放下报纸啊。
  小橘子:虫虫,你现在在哪里啊?
  爸爸:你要小心,尽量早点回来,你妈妈,说不定已经搬走了,已经快20年了……
  小橘子:是啊是啊,早点回来,大家都想你呢,虽然在BBS上能看见你的文字,但是你再不回来我都快忘记你的长相了……
  爸爸:在那里没吃不惯吧,要注意休息,别乱跑哦……
  小橘子:……
  爸爸:……
  我握着话筒,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插进去说一句。

  ——小橘子,不,爸爸,你们一个个来可以不?
  ——好吧,先跟爸爸说吧。
  ——爸爸,从从没事儿,现在在库尔勒,明天才到乌鲁木齐呢。
  ——那就好那就好。上海最近下暴雨,风大雨大的,我们家附近发着大水呢,这雨自从你走后,就几乎没停止过。不过听见你平安无事,爸爸也放心了。
  ——恩,爸爸,我知道,你自己保重,天气快冷了记得加衣服。
  ——恩恩,爸爸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也不多说了,小橘子有话跟你说呢。我转移话筒了哦。

  ——虫虫~~~~~~~~~~~~~来,先香一记,吧嗒一记。
  ——恩,吧嗒~~~~~~~~~~~~~~~~~
  ——虫虫你最近好吗?我们都想死你了。
  ——我们?
  ——是啊,我们大家。
  ——哦。
  ——最近有段时间不大看见你在BBS上发帖子,很多朋友都关心你的旅途呢,什么时候早点回来写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那是一定的啦,还用你说?
  ——对了,虫虫,你知道挂件最近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了?
  ——他一直在等你。
  ——等我?没搞错吧。
  ——没有,他来找过我,问你的归期。我想他还是舍不得你吧。
  ——问过他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他说没有什么事情,就想起了你。对了,虫虫,你和那个好玩,还好吗?
  ——恩,还好,我们在fall in love
  ——啊?还没见面就……我倒先。虫虫你疯了!我宁可你回来和挂件在一起,也好过和那个还不知道是人是鬼,是男是女的好玩呢。
  ——是的,我疯了。

  转过头来,看见四个一和林师傅,默默地看着我。我一回头,他们立马转移视线。
  ——走啦……
  林师傅一扬手,巡洋舰的马达再次响起,将我们送回在萨依巴格路上的阿吉宾馆。

  整整一夜。
  好玩在网上问我:游戏是不是还在继续?
  我反问他:我们的故事,是不是也在继续?
  好玩问:挂件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处理?
  我问他:若是你是想让我离开他,为什么不直接说你要的是我?
  好玩问:你太善良了而你自己不知道,你有时候确实对别人不错,会心软到舍不得有任何的伤害,却不知道,对人人都好,其实也是在伤害着每一个人。
  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离开挂件?
  好玩问:若我要你离开你就会离开吗?
  整整一夜。
  兔子长得越来越健壮,但也开始越来越懒,很多时候,它们总是在桌面的一个角落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次日中午的时候,我们在托克逊市停车吃饭,点的是6大盘过油肉拌面。破旧的音响在一边发着噪音很重的音乐。迪克牛仔在扯着喉咙唱《三万英尺》。

爬升 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 提醒我活着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 我正在抵抗你

远离地面 快接近叁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向粘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你 我躲在叁万英尺的云底
每依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还拥你在怀里

回忆 像一直开着的机器 趁我不注意慢慢地清晰反覆播映
后悔 原来是这么痛苦的 会变成稀薄的空气 会压得你喘不过气

要飞向那里 能飞向哪里
愚笨的问题 我浮在天空里 自由的很无力
  就在那样的聒噪的音乐中,我们坐了很久,静静地喝完了各自手里的一碗砖茶。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仍然身处阳光灿烂的时刻,心里却慢慢地涌起一种阴郁的情绪。如果,那场爆炸事件中,也有我的尸体,是不是如此,就可以让那些男人,一辈子对我刻骨铭心了呢?
  我没有见过真正的蘑菇云,无论传说中的她是如何如何的绚烂,但是一如罂粟,有些过分的美丽是带有毒性的。
  颓废文学多半将她用来形容爱情。而那些唱着悲伤老歌的人们,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曾爱过。

  莲花湖平静而优雅,和硕的金沙滩是夏天度假游泳的好地方。只可惜这一路的风景全因为我的瞌睡,遗憾地错过。偶尔努力地睁开迷糊的眼睛,视野里除了无限的漆黑的公路仍然是公路,即使开始再次飞奔在无限的戈壁上的时候,看见蓝带似的艾丁湖如腰带一样蜿蜒在前方,阳光从云层里落下,令湖面上出现耀眼的波光粼粼。而半空中似乎停留着轻薄的雾气,蔓延在湖面的上空。
  我们的旅途即将结束西南之行,自由得跟鸟一样的我们,突然开始感觉某种无力,谁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对故乡的概念开始在我的脑海里模糊,如果可以,我愿意这条公路无穷无尽地连绵下去,一直到无法继续。
  而旅途还在继续。必须继续。
  远方的风车,在渐渐地接近我们,大片大片白色的,缓慢旋转的空灵的物事,曾经在孩提时代的作文与画布中无数次被提到。现在我们真实地出现在它们的面前,高速公路平坦而迅速,而我的心,仿佛系在某片风叶上,看似在跟着风的步伐走啊走啊,其实,我一直在原地,并不曾离去。
  我以为自己会感动的,白色的梦想一个又一个掠过眼前的时候,视线却开始在莫名的涣散中。
  他们曾经说,真正的爱是无法长久的,越是狂野与激烈的爱,越是如瞬间涌起的蘑菇云,以生命为代价,在天空中绚烂绽放。
  而我尚做不到以生命为代价,因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继续流浪的理由,等到风景都看尽的那一天,就低下卑微的脑颅陪你看细水长流。
  老人说,每一个人,都是通过两颗相爱的魂灵来到人间,去偿还另一颗魂灵的前世情债。
  当奇丽的蘑菇云绽放于空中的时候,我们会忘记下面的血腥;当我们的名字在网路上深情纠缠的时候,有谁会在意名字背后的面容?
  ——我爱你网下憔悴的面容,但我更爱你在网上意气风发的文字……
  人其实是最丑陋的动物,他们最害怕的,偏偏是自己的面孔。


[03:09] 【Alley】 其实我有些后悔,应该等小说写完之后才谈你和我的真实情感的。前些天的状态很好。我指我们和小说之间的状态。
[03:10] 【Tammy】 我们的状态没变啊,不过是这样的状态具体点了而已,如果是爱人,彼此间也是个读与被读的关系啊。
[03:11] 【Alley】 但是朦胧感没了,对小说不好,或者说,到今天我已经渐渐地失去了对你小说评判的资格了。
[03:11] 【Tammy】 在积木没有完成之前,我不会见你的。这点是肯定的。
[03:12] 【Alley】 是的,所以说我没扮演好角色。

(2000年10月22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那些将自己弄得很野很脏的孩子

  216国道在我们的脚下迅速地向后退去,我们在穿越淮噶尔盆地中。
  去布尔津的途中,看见自己的大大的登山包的下面,不知道给什么东西钩出了个大大的窟窿。一触即发立刻抓到了发言权。
  ——虫虫你估计买的是廉价的便宜货吧,这不,才一个月都没,就可以报销了。
  ——我倒,你才是买的便宜货呢。现在有什么东西质量好过了?
  我郁闷地看着那只大窟窿,一筹莫展。
  谁也没有带针线,而且那窟窿大得明显需要我另外找块相似材料的布来打补丁。现在已经离乌鲁木齐市区越来越远了,我现在去问谁要去?
  在北屯镇上吃午饭的时候,他们找了个地方去打5毛钱一局的室外桌球,我找了个石头台阶,一屁股就坐。一意孤行嘿嘿笑了笑说,虫虫你现在不要乱坐,小心屁股后面也坐出两个大窟窿来哦。
  我只是白了他们一眼,死活不肯再说话。
  后来还是一触即发想了个办法,他找了个备用的黑色垃圾袋,让我先垫在包里,然后将物事都放到垃圾袋里。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们不敢贸然地去问谁要针线或布条去。
  饭店还算干净,门口却有几个打扮和当地女孩子完全不一样的女子,浓妆艳抹的。林师傅说是鸡。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娼妓的打扮与良家妇女截然不同,在上海,很多娼妓的装束有的绝对比良家女孩还良家。
  她们穿着紧绷的牛仔裤,上面是吊带装,腰肢白皙柔软,盈盈可握。嘴上的唇膏看起来就是廉价的地摊货,时间久了嘴边就晕开了去。但是她们看过去还是美丽的,芬芳的。只是让我有些心疼,吃面条的时候,看见她们身边走来走去的各色男人,全是粗俗猥琐的表情,气质肮脏,笑容起腻。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紧紧地扭起来,他们总说我是个有男孩子特质的女子,会懂得体贴身边的女孩子,那一刻,我看见她们打扮得过分干净的皮肤与装扮,却突然奇怪地耻笑起来。
  ——如果不是虫虫和一心一意在这里,我想她们肯定要到我们这里来攀搭的。
  一触即发这样下着结论,其他3个男人于是都跟着拼命点头。
  这顿饭我没什么好好吃下去。对那些城市人见多不怪的现象,我却对于它们在这样的地方还能孳生,感觉有些惨然。
  如果可以,我宁可她们是那些野性的,热爱着阳光的,疯狂地到处随地而席的孩子,玩泥巴,摔交,爬沙堆,都好,将自己弄得脏而野,也好过这样刻意的只为取悦男性的打扮。
  他们说那些女孩子是孤独的,我的妈妈应该也是孤独的,在没有爸爸的这些日子里,她是怎么过来的呢?现在的她,又在做什么呢?她是不是继续生活着,抑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我到这里,是为了她而来的,车子现在开始向北,而我已经失去了任何的线索。自从走过阿克苏后,我就知道,剩下的日子,这样的寻找已经是无头苍蝇般的追踪了。
  人失去目标的时候,目光是不是就会变得这样了呢?

  ——虫虫,别胡说,你还有我呢。
  好玩在线上说。
  ——西西,臭美啊你,我跟你说,我的脑子里除了一样东西外再也装不进别的东西了。
  ——恩,真好。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嘿嘿,那么简单的问题,当然是我啦。
  ——去死吧你,是脑浆。
  ——啊,怎么这样啊,555555。我好没面子。
  ——西西,乖,我要下去,现在快到福海,路有点难走,我不陪你了,得关了电脑。
  ——好哦,乖,亲一个再下。

  路开始变成煤渣路,上面还有前面车辆过去的痕迹,也许每一段路对于我们,都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正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瞌睡中,却被后面的欢呼声闹醒。
  ——虫虫你看那边,别睡觉了,好风景都在路上呢,别错过了啊。
  ——恩,我知道了。
  正想翻个身,伸个懒腰继续去睡,微微睁开的眼睛被前方的风景赫然惊开。
  茂密的浓绿的一片丛林,有些地方已经染成了金黄色,昭示着秋天已经开始。长长的额尔齐斯河,平静地倒映着蓝天黄叶,湖面的清澈程度,几乎到了如镜子一样,按照我们后来拍摄的照片来看,无论正看倒看都分不清哪个是倒影。
  湖如镜的传奇,曾经流传在西湖上,少年时候去过西湖,但是那里的水是流动着的,即使有倒影,也是流动着的,而这里的湖,平静得几乎纹丝不动。
  我听见自己心里在发出狂喜的声音,那一瞬间,真正的狂喜,是在瞬间的一刹那感动中。而这一路走来,最美丽的风景,却往往在路上,但我们,多半只追求结果。就好象,我们习惯于面对一个目的地,然后一路走,横冲直撞地,却同时也在一路忽略着风景。
  ——我不奢望是不是白头,只要在一路的风景中,都有你的陪伴。
  爬山的时候我习惯走几步就回头看,而不是一昧地向高处跑,因为很多时候,过程的美远远超过结果。
  ——只是想证明,我不是第一,也能做到最好。就好象,我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却是你心里唯一的玫瑰。

  福海看起来是沉绿的,湖的周围菖蒲芦苇丛生,那里极其荒凉,几乎罕见人家,偶尔有两只叫不上名字的鸟,飞快地掠过湖面。
  我们在高处远望了一会,丢几块小石头去击出连续的浪花,就继续向前向前。
  越往北,景色越是秀丽,我再也不敢瞌睡了,生怕再错过一去不复返的景致。
  公路上不停地有野鸡野羊地跑过,和我平时看见的家鸡与羊是完全不同的,野生的动物,它们的身材更为玲珑,动作也更为敏捷,样子可爱无比。教我忍不住要跑去抓过来轻轻地吻。
  ——其实你就是那个野地里的孩子,调皮而生动,眉宇间尽是烂漫的愁与喜,你自然地笑,自然地甩着手走路,眼睛微微地眯起,那是孩子才有的表情,却在一个22岁的女孩子的脸上显山露水着。
  好玩说。
  ——你又看不到我,你怎么知道?
  ——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胡说!
  ——虫虫,别以为我一直在对着你的名字说话,我想,我能看出名字背后真实的你。

  一对小野鸡看见我们的车扑过来,噗噜噜地叫着跑远了。

  晚上是在布尔津吃的晚饭,美味的狗鱼,黑鱼,全是来自源自西伯利亚的额尔齐斯河。只可惜没有看见鱼成为菜之前的本来面目。对城市里的孩子来说,吃的食物,它们本来的模样,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只要记得排骨在超市的小冰柜里,蔬菜在盘子里,水果放在篮子里,就可以了。
  饭后去超市购物的时候,看见一只可爱的小奶瓶,两边有把手的,忍不住挑了个天蓝的买了下来。那一刻从玻璃柜台上,看见自己孩子气的笑容。
  当然事后,少不了给四个一狠狠地讥笑了一把。
  已经顾不得了。
  我跟好玩说,想看见这么可爱的小奶瓶吗?
  ——想啊。想看看到底是小奶瓶可爱还是我们虫虫可爱呢。
  ——西西,那就快来见我吧。


“我们成就一种无名的名分,住在无法建筑的居室,我不要求你成为我的眷属如同我厌烦成为任何人的局部,你不必放弃什么即能获得我的灌注,我亦有难言的顽固却能被你呵护,我们积极相聚也品尝不得不的舍离,遂把所能拥有的辰光化成分分秒秒的惊叹。”
    ——摘自简桢的《四月裂帛》


[23:31] 【Tammy】 你的纯真让我感到自己能象孩子一样透明。
[23:32] 【Alley】 其实我很普通的,象每颗沙一样,混在沙滩里没什么两样,要有心理准备的说。
[23:33] 【Tammy】 我知道你很普通,很多时候,只有自己将自己当作普通人来看,才能活得开心。
[23:33] 【Alley】 我自己也很惊讶自己这次的勇气和爽快。
[23:34] 【Tammy】 是想和我结婚吗?
[23:35] 【Alley】 不仅是,是走近你,也让你走近我,我对婚姻有惧怕心理,我怕承担责任的。
[23:35] 【Tammy】 你可以选择后悔。
[23:35] 【Alley】 因为我怕,所以我不会随便决定,我决定了,就是定了,要累你陪我吃苦了。
[23:37] 【Tammy】 “一日三顿饭吃,两件花衣裳嘛,一把零用钱让你使”,我喜欢《四月裂帛》里的那句话。
[23:38] 【Alley】 爱一个人,会很自然的希望她能够享受幸福,并有很好的生活。
[23:38] 【Tammy】 是的,所以我不舍得你坐火车来看我,因为有些东西我情愿我来承受,这么多年颠沛流离,我不能说看穿,但是已经心平气和。
[23:41] 【Alley】 我的老家有坚实的城墙,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是城中人心中最安全的壁垒。如果我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们有的是精力,却已经没有了时间。其实我对婚姻一直的梦想,就是两个人的世界,互相宠念,直到永远。

(2000年10月20日深夜聊天记录摘选)


看见秋天

  上午起来的时候接到来自乌鲁木齐的长途,是水凌儿,她责问我们为什么中途回乌鲁木齐的时候没有联系她,回程票的事情她已经搞定了,就等我们一手交钱一手取票了。我于是忙不迭地拖出一往情深来跟她道歉,表示这次来去太匆忙了,没来得及安排。
  ——哼,还说呢,那天晚上,我知道你们去了“中国城”那唱卡拉OK了,你们倒有这个空啊,也不带我。
  天,她居然什么都知道。
  ——该死的虫虫,你没在BBS上透露口风了吧。
  ——有空!我又不是现世宝,什么都爱张扬出去。
  我将手机塞给一往情深后,就瘪着小嘴巴气呼呼地跑一旁郁闷去也。
  他们想来哄我,我却将奶瓶往口中一塞,表示已“封口”。
  林师傅点燃根烟后叫:别理这丫头,上车上车,开路开路。这丫头的脾气,一会就没事的。
  我心里一阵委屈,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我又不能哇地大哭起来。只好不情愿地将屁股挪到座位上乖乖坐好。
  反正也就最后几天了,大不了散伙了谁也不理谁呗。
  我的孩子气越来越严重了。
  ——有的时候,孩子气也会伤人的,太孩子气的人更容易受伤呢。
  一心一意这样说我。
  ——你想,你撒娇半天,突然没人理会你,把你一人丢马路上发穷嗲,你想你会多没面子啊,这心里那叫一难过呢。
  ——好吧好吧,以后我乖还不成啊。
  我吐出奶嘴,嘟哝上一句来。后面的一触即发忍不住摸了把我的脑袋——虫虫你真是可爱死了嘿嘿。

  前往哈纳斯自然生态风景区的的路,异常的崎岖,随处可见塌方。地图上介绍那里是地球上最后一块未被开发的处女地,那里距离布尔津不过160公里,却要我们开上整整3个小时。每转弯一次,都是一次惊险的历程,如果干脆什么都不看,就闭眼修生养息,心里倒很容易就平静下来。但是这一路沿途不乏精彩情景,我们怎么能够轻易用睡眠来打发掉呢?
  也都是经历20多个春夏秋冬的人了,但是,问你,是否理解真正意义上的春夏秋冬呢?究竟那并不是百货大楼换季onsale的含义啊,脱下毛衣换上裙子就是夏天了吗?风开始从窗外扑进,就是秋意正浓了吗?坐在电脑前,空调24小时维持在25度左右,吮着奶嘴穿睡衣的孩子,他已经可以连昼夜替换都可以忘记了呢。

  现在的中国西北的山,正是金色年华。从车窗里看出去,不远处的山峰,看起来好象是谁的颜料缸打翻了,或者油漆桶跌落了的效果,大块大块的金黄火红绛紫,渗透着山体,细看却是一片一片开始萧瑟的秋叶。有点无精打采的,而依旧饱满得神采奕奕的绿叶,却在如此的鹅黄紫红中被忽略着。穿越成片成片的白桦林的时候,更是看见满地颓败的落叶,斑斑的黄色,铺满了林中小径。像是谁的墨笔,一路蘸饱了颜料点过去呢。
  色彩其实最能说明季节的,气温不过是个情绪化的孩子,如果六月下雪,我们便能管六月叫做严冬么?在西域,一天之内经历一年的季节,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有一刻,我突然明白古人为什么会说“天上一日,人间千年”了,也许时间依旧是那365天24小时60秒,只是走完一场四季所需要的速度取决了“年月”的意义。
  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只是情人眼中的“四季变换”而已。
  “四季”有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心理范畴而已。
  “度日如年”便是如此形容。
  如果给积木城堡也来个四季的定义,我想我希望那是一生一世,而现在,爱情的春天才刚刚开始。我以为是这样的。

  下午2点45分的时候到达半山的贾登谷,那里是颇具俄罗斯味道的风光区,小木屋在山腰中以蜿蜒的姿态伫立着,阳光照在屋顶上,衬着后面的绿树小溪,鸡飞狗跑,牛羊低吟,哗然一片童话世界。红顶小木屋,绿色窗户,里面住的,定是最淳朴的孩子,过着最单纯的生活。
  好玩在OICQ上跟我说故事,我想象着他故意装得奶声奶气的声音。
  ——虫虫出门了,好玩出门了。家里只剩了小骨头。
  ——小骨头很寂寞,就在家一个人看家,这时候有只花狗来了,敲门说:开门啊,开门啊,我是送报纸的小花。小骨头说:爸爸妈妈说小孩子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能随便开门让别人进来。
  ——花狗急了,我敲,我敲,我敲,看你开还不是不开?
  ——小骨头说,不开不开就不开。
  ——花狗敲不开门,只好悻悻地走了。
  ——天晚了,虫虫回来了,好玩回来了。小骨头对爸爸妈妈说:他们回来了,我们就又是骨头了,是不是啊?
  ——爸爸妈妈笑着点头,轻轻地用手摸着它的头。
  ——厨房里升起了火,虫虫开始准备作饭了。好玩把骨头一家洗干净,虫虫炖了好香的一锅排骨,那浓浓的香味啊,一直的飘啊飘的,飘到了整个楼里。全楼的人,都可以闻到骨头那醉人的香……

  这一顿饭我没什么胃口,一心一意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是有点低热。林师傅说那是累的,人有时候太累会吃不下饭。
  ——正好减肥嘛,虫虫天助你也。
  一往情深一边大嚼大盘土豆炖鸡,一边嬉皮笑脸地逗着我。
  我感觉到胃的痉挛,便问一触即发要了玛丁琳吞服了,然后去隔壁的木屋找了张床躺下来。床和被子都似乎很久没洗过了,但是习惯了野外生活的我,已经不介意了。野而脏的孩子,只有在自然面前才会流露出本性来。
  我突然感激小时候自己喜欢捏泥巴玩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家门口的工地上,沙堆总是年幼的我爱去攀爬的地方。
  好容易肠胃舒服点,人也开始沦陷进睡梦中的时候,林师傅却开始叫唤出发了。

  依旧尘沙漫天。人与车总是原始森林湖泊的最大干扰者。我真的不知道,若干年后这里被彻底开发了后,还有没有让我故地重游的欲望呢?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享这奇异美景的人,在越是少人烟的地方,旅游的欲望最能够被激发,希望一个地方永远不会被人为地开发破坏,却又亲自驱着车,一路辗过去。
  其实那也一如我和好玩的状态,希望那份美好的情谊永远不会被破坏,而维持下去最完美的理由是永不相见,但是,在内心,又渴望着真实的拥抱与亲吻。
  但是我们总是要做出选择的,难道不是吗?
  行程只剩下几天了,好玩,会出现在哪里呢?他会是在现实中也同样符合我的梦想的男人吗?

  额尔齐斯河就随着山一起盘旋而上,在几个地方就形成个小湖泊:卧龙湾传播着古代小龙女与牧人相爱又别离的故事,月亮湾形似月亮而得名,神仙湾据说那里曾经是有神仙隐居的地方。而我独爱着月亮湾。它倒影着山与树,青绿的湖水平静地流动着,阳光直射下来,在湖面上形成白色的雾气。
  我不爱那小龙女与牧人的传说,一如我从来不爱世人口中脍炎人口的古典爱情故事,全是教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难道失去的东西才是最经典的爱情么?爱情难道是一定要经历了破坏才能万古长存么?梁山泊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国的外国的,莫不如是。而我始终独爱着童话,也只因在童话里——王子与公主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爱情如果发生在网络时代,是不是还需要沿袭古老的规律呢?
  我相信现在的我与好玩,是彼此在深深地吸引着对方,但是真相大白以后呢?

  ——只要别见了面看见俩都是女人或者都是男人,应该不会有事的啦。
  一心一意安慰我说,其实我也知道,那不是她的心里话。
  ——要是我和好玩,也跟你和一意孤行那样,在现实里相爱,多好。
  ——未必啦,也许真的在现实里结识了,未必能够更了解对方,其实我们也很痛苦,他是有太太的人,而我不可能会是甘于做情妇的人。

  ——那么,考虑过一意孤行吗?
  ——哈哈,虫虫看你说的,好象全世界男人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一样,不能选择一个,就只能从另外两个人中挑了。
  ——呵呵,也是。
  我跟着也被逗笑了。

  顺利抵达喀纳斯山庄的时候,夕阳正好到达地平线,金红的光芒照亮了一镞镞的小木屋的屋顶,全是人工的旅社,看过去似乎与原始世界有些不太协调,但我们已经回不去天为被地为床月光是爱人的年代了。
  当地的民族是图瓦人,小伙子是细眼浓眉脸庞立体的那种英俊,跑在马背上到处吆喝游人雇他的马。小孩子个个顽皮而又腼腆,我将口袋里所有的棒棒糖都掏了出来分发给他们,还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剥去好看的包装纸,然后送入口中。作为回报,他们乖乖地让我一个个地揉了揉小脑袋。
  ——小哥们……
  我这样称呼他们,男孩子的气质又在我身上流露了出来,从小与父亲一起长大,很多习惯已经比较男性化了。但本质上,还是个温柔小女子,想要个肩膀靠靠要个怀抱安睡要个眼神温柔。
  越是铜墙铁壁的女子,越是容易在一刹那被摧毁内心的堡垒。
  两只兔子又开始欢快地出现在桌面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其实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小蝌蚪啊找妈妈,找啊找啊找妈妈,看见一只大青蛙,他们说是我们的妈妈,可是为什么妈妈和我们一点儿都不象呢?
  ——小虫虫啊找妈妈,找啊找啊找妈妈,我的妈妈在哪里?
  明天就是农历八月十五了,20多个中秋节,从来看不到妈妈的身影。月亮如果是一面明镜,为什么它照不见我的妈妈呢?
  是它太远,还是我们太渺小?
  明天的这个时间,雪白明月将泻满大地。
  而我,也许依旧是个孤独的孩子。
  ——不是在网界呐喊,就是在其间沉沦。


[00:01] 【Alley】 我能确定的是我在迅速的坠入爱你的途中
[00:01] 【Tammy】 还没爱上我?是不是?
[00:02] 【Alley】 我不知道,我们彼此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有血有肉的形象,我知道我见了你之后的结果,但我不知道你见了我之后的结果
[00:03] 【Tammy】 我也知道我见了你以后的结果
[00:05] 【Alley】 你见到我也未必会爱我,但我的念头,是自己决定自己的感情的,我这就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我想和你结婚。
[00:09] 【Tammy】 不要,在你没见我之前。
[00:09] 【Alley】 我要,我确定了,我不想就这么丢掉你。从从,我最后问你一次:不管我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弱点,有什么缺点,你都愿意嫁给我,不会背弃吗?

(2000年10月22日凌晨聊天记录摘选)


喀纳斯湖上空的月光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候他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城里的月光》曾经唱得如何凄凉,塞外的月光却苍凉着黑色的天空。
  曾经只在城市的楼垒之间看缝隙中的月亮,看见它被拥挤地搂抱在帕大的空间里,衬得仰视它的人分外落寞;现在白雾轻荛的神秘富饶之湖傍看见同样白而亮的月亮,像极了小时候上海的人民广场上一杆杆伫立的老式灯泡,同样是白而圆而亮。只是这里的月亮是孤独的,它的其下,无数双眼睛在聚焦着,反被衬得它自身变得孤单影只。
  月光本是无情无欲,只是人将自己的情绪强加其上,于是和其他的其实无关紧要的物事一样,月亮无数次地成为人间动物的替罪羊,无辜地替他们承担着一切的罪孽与一切的祸胎。
  ——虫虫,网络上有月亮吗?
  ——没有。
  ——你能怪都是月亮惹的祸,让我突然想要和你一起到白头吗?
  ——不能。
  ——那么,虫虫,节日快乐!
  ——恩?
  ——没什么,你们的旅途快结束了是不是?已经是12日了……
  好玩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颤抖,我的身体也在颤抖,白天攀登哈拉开特山峰顶的观鱼亭,爬上爬下整整花了5个小时,让我从肩膀到腰肢到臀部到大腿小腿无一不酸痛难忍。
  现在坐在湖畔,湖面已经失去了白日澄清的绿,雾气也已经看不见了,山的倒影以黑色的深湛的姿态在湖中静静地安息着,水不动山亦不晃。叶的金黄绛紫嫣红在黑夜的笼罩下全低调起来,风依然在流动着,偶尔在空中能看见一排的惊鸦掠过天空,翻到山后面就不见了。
  下午的老树夕阳昏鸦的奇景,尚在我的记忆中深刻着,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会不自觉地记住什么或者过滤掉什么,似乎全不由人的心境。
  一意孤行说,明天过了克拉玛依一带,抵达魔鬼城后,我们就将为这次西行画上了句号。嘿嘿,一心一意就可以彻底摆脱对当地简陋粪坑的心理折磨,虫虫也可以快快见到梦中情人,一往情深可以回家减肥啦不用十串十串地大嚼羊肉串了,一触即发快下岗了马上就要做财务报表认真划分帐目核对明细栏目啦,我么,也可以回家泡老婆喽。
  他用非常夸张的语气说话,表情也做得古怪,可是这一次没有一个人笑。
  林师傅精心找来40斤面粉20只鸡蛋做的用来代替月饼的馕冷冷地卧在铺在草坪上的一次性桌布上,大家都没动上几口。
  中秋本是个容易引发伤感的节日,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离愁在这一夜膨胀得分外清晰,一些不可避免的东西终于摆到了我们面前。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路,每个人的内心,都滋生了多少东西,而那些东西,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一种折磨与幸福并存的情绪。

  有月亮的晚上,狼嚎异常地响亮,而且整整一夜,惊恐始终弥漫着人的内心。
  黑暗里,我让电脑一直亮着,好玩只是挂着,人并不在电脑前。他大多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将名字留下,人却不知去向。突然想,也许对于我,能够看见他的名字,也已经足够让我感觉到一点温暖了。
  ——你只用一个名字,就将我轻易地囚禁在你的城堡中。
  桌面上活蹦乱跳的兔子茁壮成长着,个个膘肥体壮。
  我清楚着自己,与好玩的约期,一天天地迫近着,我相信他不会是个失言的男人,无论这份感情能否在网络下继续,我们都逃不了一见。
  如果名字是一个人灵魂的面具,那么我们必须首先击碎这样的面具。

  次日离开喀纳斯往回走,快到白哈巴村一带的时候,看见国道上有一个穿绿色战斗服的男孩子,在背包上插着一面红旗,在我们车前方跋涉着。一触即发向来是个看见陌生人就容易兴奋的人,一见有这样酷酷的年轻人,自然好奇心大发,忙不迭地要林师傅将车开到对方身边。
  男孩子叫炜儿,长得儒雅秀气,清瘦腼甸。红旗上写的是——徒步新疆,穿越罗布泊。
  林师傅说,这样的探险者每年都有很多很多,他们都是一群挑战自己的孩子。
  我们相信的,自从与陈同邂逅以后,相信他们都是些日子过得合乎心境不关外物的人,用廉价的纸杯喝咖啡,喝的姿态与方式一样不掉价,切一块大头菜,就象切一块酱牛肉一样。吃完后照旧不忘记小心地打理干净嘴巴周围。
  炜儿与我们热情握手,但是表情有些麻木而机械化,显然这一路他所碰见的,如我们这一行好奇加自以为热情的人不在少数。真正的流浪者,多半是沉默的苦行者。
  寒暄几句后,我们几个争着与他合影,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也曾经这样跋涉过了似的。就跟我们平时在人工景观里看见所谓的比较时尚而逼真的道具就要上去跟它合个影那样。
  炜儿说他已经走了整整7个月,从离开江苏盐城坐火车到乌鲁木齐开始。走完咯纳斯他就出发向楼兰进军,而后开始穿越罗布泊。在担忧之余,我们还是向他表示了祝福与敬佩之情。握手的时候,更是将自己的手也弄得红通通的。

  ——我说,要做旅行者就要做成像他那样的旅行者,那才是真正的勇敢者呢。
  一触即发在远望着炜儿的身影消失在车后的尘土中后,意味深长地叹息。
  ——若是让你步他的后尘,你是不是做得到呢?步行7个月,我倒……
  一往情深似乎有意气他似的。
  ——说真的,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多半只有羡慕的份,而没有重蹈覆辙的资格与勇气。
  我在一边插嘴,这次他们没有把我驱到一边去。趁此机会,我赶紧发表自己的高见。
  ——曾经有个朋友,她同样酷爱旅行,但是家里没钱,于是就早早地给旅行社做兼职导游,这所谓的导游也就是组团带对负责一路的婆妈事情的那种,就是动手动脚比动嘴多得多的活计。这样她不但免去一路的旅费而且还有额外的不小的收入……
  我话音刚落,一触即发就打断了我。
  ——那算什么旅游,忙得乱七八糟还有什么心思看风景啊,而且这个样子的人那里能够明白旅行的真谛所在呢。
  ——他们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旅行的本质其实是差不多的,我想热爱旅游的人都有他自己的终极目标的,无论是结伴背包越野走四方还是独自一人东西漂泊,或者是徒步还是跟随团体,都值得被敬佩与鼓励。
  我这样理解,但是四个一全部反驳我的意见。人类已经习惯了将真正的勇士理解为赴汤蹈火死去活来的那种,而往往无视太太平平走路平安而去顺利而归的人们内心的东西。就好象爱情,非要有饿肚子闹私奔打孩子众叛亲离的才有资格被承认为轰轰烈烈可歌可泣。
  ——那个女孩子不但家境贫穷,而且她自身身体也不怎么样,但是她有权选择旅行,自然也有权选择对她自身来说安全有效且达到意义的旅行方式。
  我说完这一句后,再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们的旅途已经快接近尾声,这样的探讨,也许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这样想。

  最后一次遇见陈同是在过白哈巴村的一个小镇加油站,他正好在一辆脏而破的长途客车上,和他拥挤在一起的全是当地人,他们的衣着气味浑浊,汗水混合着毛孔里的油污,在皮肤的缝隙里流淌成黑色的河。陈同的衬衫领子也有些发黑,但是并不妨碍他的面容散发着异常光亮的神采。有的时候,男人有点脏和随意,反而能够衬出他内在的魅力,一种天然的阳刚气息。
  一直都热爱着如此的男人,未必有英俊的面容与魁梧的骨架,却有一颗责任心和爱心以及对自然的热切爱慕。
  他在车窗里向我们挥舞着肤色黝黑的双臂的情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记忆犹新。
  我们告别白哈巴村的时候,他正好开始北上。
  相逢的时刻天空在淅淅沥沥地落着毛毛雨,我们在相反的方向上擦肩而过。
  一触即发拼命跟他推销喀纳斯河畔的风光,而他只是笑了笑说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感悟。然后客车开始驰动,我们只剩下说保重与再见。

  第三天晚上回到乌鲁木齐的时候,一意孤行安排了和当地的网友的见面会,那些曾经只在BBS或者聊天室里出没的人,水凌儿、孤鹰、北京人等等,他们现在真实地坐在我们对面。我们这几个孩子,笑得有些可爱,也有些拘谨和不自然,曾经在界面上隔了名字如何地贫嘴与调笑,现在个个都是害羞的小红脸。
  ——你好吗?我是北京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要不,我们玩游戏吧,我给大家算命怎么样?
  ——好啊好啊。
  ——好我先算虫虫的,恩,虫虫你是上海人吧?
  ——是啊。
  ——水凌儿你是短头发吧……
  那小子傻呵呵地看着小巧玲珑的水凌儿,一点儿都不结巴地说。
  再看周围,全部做了个晕眩的动作。
  那也叫算命?
  我低了头独自拨弄着面前的电脑,突然独自哈哈大笑起来。
  身边的一意孤行,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握住了一心一意的手。


  累累最爱的歌有一首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那也是我最喜欢他在电话里清唱给我听的一首歌。第一次见面是他跑到上海来看我,一下火车,他就按照约定的那样,不管从从长得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高是矮,他都会在月台上抱住我拼命地吻我。那天在月台上,我先看见了他,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然后我叫了他的名字,他回头,惊喜地向我走来,我却害羞地躲开了他的嘴唇。在离开月台出站的时候,他还是吻了我,然后将我的头埋到他的胸前……当天的下午,我们去城隍庙,买了一对戒指,在上面刻了对方的名字。
  第二次是我去了北京,他的城市。我们在那里手拉手度过了4天光阴,喝同一瓶酸奶,吃同一枚苹果……
  我离开北京回上海的那一天,他隔着密封的车窗玻璃,和我拿着手机告别,从我的听筒里,传来他轻轻的歌声。
  是我跟他说,唱首歌好吗?
  依然是那首《恋曲1990》——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Tammy写于2000年11月5日在上海)


失去了扫帚的巫婆,依旧扬着斗篷在城市上空独自飞行

两只兔子两只兔子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尾巴,一直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归期在即。
  ——虫虫,快告别的时候了,也许有句话不太中听,但我们想我们该说一说。
  9月15日的黄昏,四个一在与林师傅结算清楚车费后,全体拉我坐下来谈话。
  ——你们想说什么?
  ——先抱歉在前,虫虫,关于你的妈妈……
  ——妈妈?
  ——恩,咳,我是说,这段旅途,你本是来找你失踪很多年的母亲的……现在旅途快结束了……
  空气里有凝固的趋向,我突然有些伤感。
  ——虫虫?你没事吧。
  ——没什么,我在想而已。
  ——想什么呢?
  ——关于妈妈……
  ——什么说?
  ——也许你们以为我没有找到妈妈,是全部旅途中最大的失败,但是我不这样想,我在想的是,也许,她并不曾存在过……
  ——别胡思乱想,虫虫!
  ——我没有,我只是想,也许,这么多年来,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了爱,除了她给过我灵魂与肉体外……
  ——你们也许无法理解我的领悟,当年的妈妈,就是因为爱,才和我爸爸走在了一起,也因为爱,她突然就失踪了,如果,她还爱我和爸爸的话,她不会不给我们留下一点能够找到她的一条线索的。所以,我想,也许在我和爸爸的生命里,她并不曾存在过,时间早已经,将她给抹杀了。
  ——那么虫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就这么收拾了行李跟我们回上海去?
  ——是的,我要回家。妈妈的积木城堡里,早已经人去楼空,现在的我,想要找回自己的积木城堡。西域很美,美过上海,但是它除了给我那些颠沛流离绝处逢佳境的感觉外,无非就是给我们的内心来了次深刻的洗涤。我还是要回到我的故乡,就象一个孩子,最终要回到妈妈的怀抱里,无论这个“母亲”的意义,是具体的还是字面上的理解。
  ——回上海吗?
  ——不是。
  ——那么?
  ——想去他的城市,你们知道吗?在我的眼里,所谓的故乡,也只是有我爱的人所在的地方……
  整个旅馆里突然地就寂静了下来,他们都凝视着我,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别扭感。
  一意孤行的脸上,开始浮起某种微笑。
  ——虫虫,我的理解是,你找到了妈妈。
  ——哦?
  那个象声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从我们口中发出来的。
  ——到自己爱的人的城市去……当年你的妈妈,不也是这样的吗?

  最后一天在网界相逢。
  好玩回应的速度有些慢。
  ——虫虫,游戏结束了。
  ——什么?我是说那对爱情兔,它们长大了,要结婚了,会生小兔子了……
  ——是啊是啊,爱情完成了某种过程就要开始了历程,而后面的日子是事关天长地久的。
  ——你相信天长地久吗?
  ——相信,为什么不相信?
  ——是遇见了我以后吗?
  ——是的,很完美的历程。
  ——是的,一切都很完美,你是个太可爱的女孩子,但是,巫婆需要继续飞行,而能够飞起来就需要魔咒,需要毒药,而制作毒药的原料之一,是公主的血液和王子的心脏……
  ——好玩。
  ——恩?
  ——如果可以,我能够不做这个巫婆吗?失去扫帚,不用再在城市上空独自飞行……
  在电脑的对面,我哭了,我的手在发抖,以至总是敲错字母。现在并不是深秋,但是我却开始感觉到四肢的冰凉,从小就是个一到冬天就容易手脚冰凉的人,而现在,冬天还早着呢。
  好玩说,好好在火车上睡上三天三夜,不要上网了,我现在需要的,是调整整个身心。放逐了灵魂那么久,最害怕的是心再也收不回来,也许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会对城市生活有严重的抵触情绪。
  他真是个事事为我考虑周到的男人,一切仿佛依照着我的愿望进行着。
  我以为,幸福已经在不远处了。
  一个孩子从大风大浪里走出来,心已经如螺旋般上升又下降,如果一直飞翔,她希望永远不要着陆,如果一直下坠,她希望从此不再爬起……

  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火车上的我,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我不停地梦见自己在空中滑翔,一直滑下去滑下去……每次都在快要跌落到地面的时候惨叫而醒。
  他们拿毛巾弄湿了压在我的额头上,我的嘴唇严重地缺水。
  风景一如来时的那样,从窗外熟悉地掠过,但是旧日时光,已经彻底远去。最后一个打回上海的电话里,我告诉挂件,我选择了告别……

  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一个小故事,说的是一个小公主,她一直生活在城堡里,从来不知道快乐的滋味。她的父母国王与皇后一直为此担忧,他们悬赏征求能够让公主开心的礼物,各种各样的山珍海味和好玩的玩具被送到宫里来,但是小公主依旧愁眉苦脸。正当全国人民快要绝望的时候,来了个牧羊人,他带来一只小狗,表示要献给公主。
  他说,这样公主就会知道快乐了,她会在抚养小狗的时候,不停地献出她的爱心与温柔,在这样的施与与关怀他人中,她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快乐……
  小公主一看见小狗,果然露出了微笑。
  现在的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小公主呢?
  和挂件在一起不快乐的原因,竟然是我一直明明知道他不是合我脚的鞋子,却还是要穿着他到处走,只因为他是时髦的鞋子,流行的鞋子,更重要的是没鞋穿的话那些石头马路会弄痛我的脚板。
  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原来竟然会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孤单……

  下火车的时候清点东西,一时血液全部涌上了大脑。
  我居然将妈妈的照相本,遗失在了乌鲁木齐的旅馆里,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将它放在了床头柜上的,预备过会就放进包里的。
  现在,不管什么说,它确实是失踪了。失踪了。
  我耳根开始发烫……

  到家的时候人有点神情恍惚。罪愆感充满着我的思绪。
  父亲和小橘子来接我的站,但是到了家后,我拒绝他们陪我进我的房间。
  我知道走之前的积木城堡还在,钥匙在我的手里。
  妈妈没有回来,城堡也许不会倒塌了。我这样想,突然觉得自己的冷酷与自私。
  孩子有的时候,同样也会忘记大人的心情。

  门被旋开了,我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试图找到灯的开关。
  出去了一个月不到,应该还记得自己房间里的灯开关的。
  刚刚摸到墙壁上一个突起物,突然脚下一个影子嗖地窜了过去,毛茸茸的样子。
  灯光在这个时候骤然亮了起来,那物事也在我的视野里清晰地形成一只大黑老鼠的模样。
  ——妈妈呀……
  我双脚一跳,却踏了个空。人整个地向前倒去。
  倒向面前的积木城堡。
  想用双手阻止自己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听见城墙一块块掉落在木地板上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


  在一堆废墟的中央,我终于哭出了声音来。
  这整个人最脆弱的当儿,我想起了好玩,那一刻他突然成为了某种精神支柱。
  ICQ上的绿色小花绽开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名字空荡荡地飘零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动静。
  ——有的时候我就个名字挂着而人却走开了的。
  好玩这样解释过自己有时候在线上毫无反应的理由。
  邮箱里显示有新的邮件。
  是一个陌生的网站发送过来的。署名是给我的。

  ——亲爱的何从小姐,很高兴你顺利回到上海,希望你这次的西域之行玩得愉快而满足。作为我们网站的“网恋终结者”游戏的第一个参与者,我们向你表示祝贺并且致以衷心的感谢。祝贺你圆满地完成了整个游戏,感谢你投入全部的精力来配合我们完美地实验了整个情感过程。
  “好玩”是我们为游戏度身定做的一个梦中情人级人物,是根据来自你的聊天记录以及脑电波传达的讯息而设计的符合你所有愿望的人物。并且模拟人声也达到了不错的效果。显然,这次游戏的设计与试验是成功的。作为对你的配合与支持的回报与奖励,请你在本周内带上金属蓝手机和电脑,到上海XXX路X号XX大厦X楼X座来,一方面退还我们提供的网恋道具,一方面领取我们给予你的丰厚奖品……

  有人在拼命地叫我的名字,在我耳边不停地呼唤着。冷毛巾不停地从我的额头上被换下换上。我知道父亲温暖的大手在紧紧地握着我的。
  但是我感觉到周身的剧烈颤抖,寒冷迅速地袭击了我的全身,从额到踝。
  小橘子说我的眼睛有一瞬间变得空洞而干涸,教人害怕。
  巫婆的毒药被成功地制造出来了,只是不幸的是,我成为了原料之一。

  曾经他在我耳边说了这些那些的话,曾经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刻出现……曾经他让突然消沉的我重新迈出脚步……他甚至说过,他爱我,爱到要我离开挂件……曾经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唱,关于天荒地老……曾经……
  我不要啊不要不要那些回忆……

  艰难地摸到洗手间,从浴室的镜子里看进去,我注意到自己失血的脸色。连青春痘都已经懒得在那里生存了,这个时候倒希望那里最好有什么东西长出来,才不至于让整张肿胀的脸看起来空洞而毫无表情。
  整整一个夜晚,我都紧紧地攥着那金属蓝的手机,绝望地等候着他的呼叫,笔记本电脑靠在枕头边上,我疯了一样地整理所有的聊天记录——和一个伪造的名字的爱情……
  我跟小橘子说我也许快死了,我指着一箱子的白积木说那就是我遗留的大石头,跟巴音草原上那个被雷劈死的男人一样。只是我已经没有了爱人。
  ——我这样走过千万里,跨越无数个365天,只是为了告诉你,告诉你我爱你。

  我走到了你的名字背后,却看见那里空空如也。
  而我自己的名字,已经将我的灵魂牢牢地囚禁。

  眼泪滑落了我的眼眶,我突然开始深深地同情起自己来。一整个夜晚我都在脑海里涌动着全部的关于西域与网络的记忆。我以为自己终于顿悟了一切的时候,却同样失去了它们。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摸索到那家网站的所在地点的。小橘子要陪我我坚持不要。
  她认为也许我该叫上一帮哥们去痛砸那缺德的网站,或者将这种没人性的游戏的设计者爆扁一顿。
  她不能明白那些伤痛与旅途中的代价,不是痛砸或者爆扁就能解决问题的。在陷入整场以真情作为代价的游戏过程中,没有人逼迫过我。
  有一刻我很阿Q地自我安慰的想,也许从来没有人学习过真正地爱“人”,而不是名字或者权势容貌什么的。什么是爱“人”?怎样去爱“人”?如果我当自己不过是爱上了爱情本身,也许这场“骗局”也就值得被原谅了吧。
  真是可笑。

  门铃响了几下,然后听见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看起来面容憔悴的年轻男孩子站在门口,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皮肤苍白,似乎也有些不见天日很久的样子。身上是格子布的睡衣,上面有很久没铺展开的褶皱,看起来衣服也苍老得长了许多皱纹。
  他开始说话,那熟悉的声音弄痛了我,曾经在电话里撩拨我的心无数次的声音。
  游戏的制造者,他不是“好玩”。
  但是我却是真实的何从。
  他说,你进来坐坐吧。
  然后我就走进了一个杂乱的房间里,除了书高高地堆到天花板,一台奔腾三代电脑陷在废纸臭袜子脏毛巾中,上面全是和我的聊天记录。
  ——虫虫,很高兴见到你。
  他的声音比电话里的低沉,但是仍然富有磁性。
  ——恩,我该怎么称呼你?
  ——敝姓罗,叫我小罗好了,同事有叫我小萝卜的。
  ——恩,你设计的游戏?
  ——是的,我专门搞游戏设计的……
  我呆呆地看着他半晌,说话有些有气无力。
  ——告诉我,为什么选择我,作为实验对象?
  他别转头,不正视我的眼睛。我有些愤怒,但是绝望让我放下了东西就想走。现在追究什么,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西域已经走过,也许也不枉我白白付出。感情的惨痛代价,被一个虚拟的名字所欺骗,也许好过一个真实的人。
  他在我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叫住了我。
  ——你的礼物,记得带走。
  ——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的白积木,还在吗?我这里也有一箱呢。
  ——什么?
  我猛然回首,看见他站在那里微笑着。
  ——那就是我给你的礼物,如果你认为被推翻的城堡可以重新铸造,愿意尝试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完成更大更坚固的城堡吗?
  ——什么?开什么大头鬼玩笑!我还要活不我?
  ——虫虫,既然你会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这个机会呢?其实,在整场游戏中,我也是个失败者,我以为,只要我一个人坚持到最后,这场游戏还是圆满的。我忘记了的是,当我设置好一个陷阱的时候,却没想过自己也在掉进去,掉进我自己设置的局中。虫虫,“好玩”只是个名字,他是个被我操纵着的名字,但是那些电话里,网络上的告白,也许有些是刻意准备的台词,但是我说出来的时候,我表白的时候,我同时也在被自己和你感动着……
  ——够了你个老狐狸,你接下来还想说什么?都给我说完然后给我滚!
  ……我的声音剧烈地沙哑起来,因为突然的失声。
  ——一场游戏,只要有一个人坚持到最后,它还是圆满的,但是虫虫,如果一场真情,只要有一个人妥协,也许那将意味着幸福。给我一个机会,我们可以尝试重新开始的……
  ——哈哈哈哈。
  ——虫虫?
  ——记得一段台词吗?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积木城堡,脆弱的积木城堡,却是我们心地里唯一的圣地,我们都想维护这片圣地,但是,与海滩上的沙雕一样,只要一个浪头,或者一个手指,就可以让城堡倾覆,而现在,你是面前这座积木城堡的主人。你在进入一个神秘世界,而我,在胜利的地方等待着你。
  ——记得,那么……
  他的眼中有闪耀的泪光。
  我用力吸了下鼻涕,我想鼻涕在灯光下的效果绝对不比眼泪差。
  ——我也有自己的名言,那就是,公主的纯情在脸上,巫婆的深情在心底。巫婆毕竟还是个必须独自在城市上空飞行的人……心里承载着一份真情真意,只要她自己记得如何去珍惜与怀念就是了,而且只要那些美好的回忆不曾消失,巫婆就依然能够在无限的天空中继续飞行。



(全文完)


从从和累累的爱情传说(代后记)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有个小男生叫阿累,他一直梦想着要搭一个童话的城堡。为了搭建城堡,他需要到世界的各个地方去寻找搭建城堡的材料,他到处的转啊转的,好辛苦的搜集着:琉璃的石头,水晶的沙,抓一把风里的湿气做胶水,而阳光里灿烂的金粉,可以为城堡增添灿烂的光辉。走啊走着,阿累偶然的转到了小小的村落,里面有好多好多很好很好的搭城堡的材料,兴奋之下就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捆巴捆巴就抗走了好大的一堆东西。才要走呢,突然想起来,这么多好东西,会是谁放在这里的啊?然后他找啊找,终于发现是一个叫从从的小女孩从前留下的。他看到村子里留下的痕迹,想起来原来他也曾经听说过这个女孩的名字的,原来她离开了这里,去了有着一棵好大的榕树的地方。阿累虽然一高兴卷走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可是爸爸妈妈说小孩子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的,觉着这么就拿了跑实在不好意思,还是去告诉人家一下吧,让人家知道,东西虽然丢了,可是还放的好好的呢,一样都没坏,而且会比原先被照顾的更好。于是阿累就离开出发,去往那个有着大榕树的地方去乐。
  阿累一直走啊走,不知不觉的已经走到了大海的边上。海边的空气很好,把大大的榕树养的枝繁叶貌的,旁边还有各种各样的树啊,林子啊,各种各样的鸟在各自不同的林子里飞。阿累不知道女孩会在那里啊,就在榕树下面守株待兔……(/me 之前也不知道从从是兔子的……这个不赖我,成语就是这么说的,我只是照着样子用而已,不是存心的。5555)。后来,后来左等右等没见着兔子,就东张西望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了,突然看见老榕树下面有个树洞,洞上面还写了字,是#fairy ,阿累看童话看多了,对fairy 这个字太敏感乐,一看这个叫乐啊,想都没想就一头钻进去乐。
  洞里果然是洞里啊,不象外面那么闹,阿累花了些时间适应了洞里的环境,发现原来这里住了好大的一家子,爸爸妈妈叔叔舅舅儿子女儿侄子女婿的可热闹了,阿累一向喜欢那种朋友一大家子,彼此间隐隐的一些亲情的感觉,于是就在这里落下来了,想着反正也是等,就在这里看风景,也是不错的。;-P
  后来有天,从从突然的就出现了,而且居然出现在了#fairy ,阿累的运气真是好得奇怪的说。尽管阿累是以忠厚老实著称的,但是作为一个DD,对另外一个MM有好奇心是必然的啊,何况是从从这么优秀的MM啊,所以难免会说两句题外话,而从从也很喜欢童话啊(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东西被好运的阿累拣到的嘛),所以两个人聊起来可高兴了,到后来,当太阳公公回家睡觉之后该分手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舍了。从从每天一边和阿累聊天,一边正在搭着积木,从从问阿累:我搭的积木好不好啊?累累就很不小心的批评了从从,说她搭的这里有些毛病那里有些毛病,我们可以把它搭的更好的啊,然后还从自己的大包袱里拿了好多的好东西给从从,都是那些阿累喜欢得不舍得随便给别人分享的那种的哦。然后,然后,慢慢的,阿累就开始和从从一起搭起了积木啦。两个小孩儿坐在地上堆啊堆,堆啊堆,积木越堆越多,城堡越来越大,两个人把自己的各种好东西都无私的加在了城堡上,风的胶水粘起了琉璃的石头和水晶的沙做墙面,七色的彩虹把门窗装饰得绚丽多彩,黑色的发丝和阳光的粉末撒向屋顶,饰成了一穹闪亮的星辰……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两个小孩突然抬头看,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围在积木的城堡中间再出不去乐,而眼前和身周,就是他们一起搭建的漂亮宏伟的城堡。
  两个小孩很陶醉地看着自己搭起来的壮丽的城堡,互相望了一望,心想,既然已经围住乐,那就结婚吧!于是,两个小孩在他们一起搭的城堡里开始了幸福的生活。

By Alley2000.11.22结婚纪念日)

  这是一本两个傻孩子共同撰写的小说,故事里的虚构人物好玩与“虫虫”发生了一场恋情,而在真实生活里,一个叫阿累的男生,在从从开始搭建积木城堡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而后,从网络上,走到现实生活里……
  《积木之城》写完了,累累和从从也结婚啦,西西。
  但是他们是怎么相识相爱的呢?怎么从网络上,开始走到生活里的呢?是不是他们的故事,也跟童话一样美丽而动人呢?
  除了我们整理出全文50万字的真实聊天记录中的若干摘选作为小说的话外补白,以及上面累累对我们的“犯罪经过”的交代之外,累累和从从还分别留下了他们曾经在BBS上向网友宣布爱情的告白……

  从从说——

  写童话那么久以来,一直将自己当作孩子来对待,那么大的人始终迷恋着小女生的童话世界,纵使如何描述深情的巫婆与纯情的公主,但是在内心,始终相信着“王子与公主会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不是公主,他也不是王子,也许我们也可以称自己为灰姑娘与牧羊少年的奇幻相遇。因为同样是个热爱童话,让生活活得充满童趣与纯真的人,我们在彼此之间建造了一个仅属于我和他的童话堡垒,铜墙铁壁是我们给予对方的安定与温暖。
  我的累累是个很孩子气的人,他难得的是思维非常传统而且纯真,他会一整夜给你讲故事,就象小时侯爸爸在床边说故事一样,有安全和温暖的感觉,我觉得他给我更多的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现在25,26岁的男孩子很少能给人这样的感觉的,但是累累却明白责任的重要,我感动的是他愿意给我这样的承诺,并且让我有重新回到童年的感觉,童年其实是一个人的内心范畴,并不是说只有7-8岁的孩子才会有童年,25-6岁的人,依然可以拥有童年时代。
  有的时候,累累是我的88,有的时候他是我的亲密爱人。这种亲情加爱情的感觉,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最初的时候在网上,我们是以父亲和女儿的关系相称的。累累总是会在我失意的时候哄得我眉开眼笑,有的时候他会在电话里口掘,跟个很容易闹脸红的孩子一样,那个时候他会说我有从女儿变成妈妈的趋向。于是两个孩子在城堡里玩家家的时候,有时候我们是父女,有时候是母子,但更多的是,一对可爱的淘气包,互相抢奶嘴和童话书玩。霸占对方的玩具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面。
  但是更多的时候,如果我每天的搭积木功课没有完成,累累就会用88的身份说:从从不乖,快去做作业,做完了88再跟你讲故事……
  我知道我写作业的时候,累累独自一个人,在深夜的办公室里,看着屏幕,等着我……
  我们一直梦想的家园,是有个专门的房间,全部用来放玩具,各种各样的玩具,大的小的,贵的贱的,复杂的简单的,我喜欢小火车满场开,天花板上有气球飘啊飘的。小女孩穿着公主裙出场了,小男孩扯着吊带裤含着棒头糖让女孩子拉着他的小拇指,太阳像花一样开放在碧蓝的天空中。
  《积木之城》里的主角,都有我和他的影子。小说里的虫虫,最后是不是嫁给了好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这本书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再也离不开他了。在《积木之城》的情节发展过程中,我与他的故事也在发展,一个在今年夏天一个人走江南的北京男孩子,一个在夏末秋初一个人与网友搭车去西域的上海女孩子,奇异地邂逅于网络。因为一个属于我们也属于大家特别是在残酷生活中依然热爱童话留恋纯真年代的网站http://www.fariydream.net,我们决定不再离开对方,无论未来是苦是甜,无论在相处的光阴里有多少的曲折和委屈,始终不离不弃。
  如果,明天我可以再看到你,我可以嫁给你吗?
  如果,明天我醒来后已经是下辈子,我还可以嫁给你吗?


Tammy Koo2000.11.22结婚纪念日)

  累累说——

  夜很深的时候,坐在机器前,看着从从的文字,从从的心。阿累想,生活,本身是一个个色彩缤纷的故事,我们各自以不同的方式讲述着自己的传说。大人们总在说,王子和公主啊,那都只是故事里的故事罢了,童话里的世界虽然美好,可是当不得真的呢。然后就转过身去做那些对他们来说更有意义的事情去了。而我们象两个孩子,一起构建着我们梦里的城堡,精灵和花妖,王子与公主,善良的矮人,拇指姑娘轻盈的舞蹈,当我们一起快乐,一起哀伤,讲述世界里的丑陋与美好,感受珍藏心深处未抿的纯真的时候,在阳光灿烂下,闪动着光芒的,是两颗纯粹而透明的心。
  于是,承诺不再是高束在阁顶的封禁,生命里总有些什么是绝对的吧?如果我们的生命里存在着一个必然的她在远方等你,那么我愿意企求她接受我卑微的承诺:
  我爱从从,并以我的生命承诺: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永远,将不止是一万年。


Alley Liang2000.11.22结婚纪念日)